第一百零一章 折本买卖

    

    于成济？

    这是一个让人始料未及的名字。

    乘青遥仔细回想他与于成济之间的四次交集。

    第一次是在天江城。

    当时，他将秦罗敷和小娟托付于药王，学习医术。

    而后，独自一人离开百草山药王谷。

    不料在百草山外与燕安歌狭路相逢，一路潜逃进入天江城。

    但由于楚南镇守府偏将宗智渊带兵进入天江城，在城中下达通缉令“捉拿逆贼乘青遥”，闹得街头巷尾人人皆知。

    容开霁这个化名根本没有派上用场。

    此后，于成济设计围捕宗智渊。

    同也找上了他，希望他乔装扮成于成济自己的模样，将计就计，在城主府内擒下前来行刺的李成通。

    虽然最后被燕子阳伪装成的黑衣人搅局，导致计谋未完全成功，但也给了六王子夏无忌沉重一击。

    燕子阳因御下失职被降为副帅，宗智渊更是被直接革去官身，发往水师以棹卒效力赎罪。

    至于空出来的大帅一职，则落入了世子夏安宜手中，亲信焦立诚已经顺利履新，成为世子钳制、掌控楚南军方的一张王牌。

    其余三次，都是在“百濮”，其中两次是在资田城，另一次则是在夷道城东埠头。

    在资田城的时光甚是短暂，乘青遥寄宿在寒蝉儿家中，极少与外人接触。

    即便是为青蟹仙人和老阿婆送葬，也是由寒蝉儿出面拜请街坊邻里帮忙。

    那四位参与送葬的街坊，只知道他是一位古道热肠的租客，至于这位义士租客究竟姓甚名谁，在葬礼的悲怆气氛下，根本无人多言。

    正是在送葬途中，乘青遥和出城巡视的于成济再度重逢，于是就有了接下来关于清剿杀手的合作。

    然而，无论是在天江城，还是在“百濮”，先后四次碰面，都是于成济主动相见，并且一直以“乘小哥”相称。

    那么，于成济又是怎么知道容开霁这个化名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期望解铃还须系铃人。

    不过，乘青遥并未主动开口。

    朱雀仙子性情豪迈，最是厌恶藏头露尾、遮三瞒四，定然会不吝言辞地道明原委。

    果不其然，待他刚刚作出侧耳倾听的姿势，那混杂着开朗笑声的话语，便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样，尽情宣露出来。

    “九月初二，于成济传书‘百濮’盟会，向鱼飞鸿门主通告楚王南巡事宜，并要求盟会各家宗门于初四午前赶赴夷道城，共同迎接王驾到来。

    鱼门主随即下发盟令，于是我们各家宗门接到盟令后，就开始陆续赶来夷道城。

    今日早间，我随我们四象宗杜宗主等人一起来到夷道城，于成济亲自出迎，并趁无人时，和我拉起家常。

    哈哈，你知道于成济都和我聊了什么吗？”

    这个于成济，不会真的讲起那些事了吧？

    想起当日在资田城接受清剿杀手任务时，于成济就和自己聊起过入幕之宾的坊间逸闻，乘青遥尴尬地别过脑袋，望向路边彩灯。

    朱雀仙子却浑不在意，笑吟吟地继续讲道：

    “都说读书人弯弯肠子多，今天总算领教了。

    那于成济将话讲得又弯又绕，像是什么都没说，又像句句都在问我：

    ‘你和那个叫乘青遥的小子，到底什么关系，真将他收做入幕之宾了么？’

    我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这个乘青遥，就是你容开霁！

    小子，快告诉我，你愿意做我的入幕之宾么？

    这可是五十金通宝啊！

    于成济还委婉地告诉我，他和你一见如故，结为忘年之交，倘若你真愿意做我的入幕之宾，他就代行长辈之事，以他一年俸禄来向四象宗下聘，以为成就一桩美谈。”

    于成济啊，于成济！

    难道你就没想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或许，于成济也曾考虑到，“百濮”女子与汉家女子不同，对男女之事没有那么多避讳。

    但于成济肯定不曾想到，朱雀仙子乃是“百濮”女子中的异类。

    非但不讳言，甚至还能拿这种事情来玩笑打趣。

    不对——

    倾城之貌，须以倾城之金礼聘！

    春娘那儿，还有五十金通宝聘礼呢。

    总之，失算也好，得计也罢，于成济的一年俸禄仍在他口袋中，一个铜通宝也不会少。

    真是只老狐狸啊！

    牵得一手好红线，却一个子儿也不舍得出。

    乘青遥好一番腹诽，方才止住满心尴尬，连忙将谈话引回正题。

    “那仙子有没有……”

    “放心好啦！”

    朱雀仙子大剌剌地拍下胸膛，荡起涟漪无数。

    “你是我的入幕之宾，身为家主，自然会替你保守秘密。

    于成济只知道你是乘青遥，并不知道你还有其他名字。

    我也是听他弯弯绕绕一大堆，方才明白，原来说得都是你这小子。

    至于坊间流言，只说老娘吃了嫩草，在跟一个小白脸卿卿我我，但无人知晓这个小白脸究竟姓甚名谁？

    或许是因你我结伴西行，尤其是在开夷城外击杀连云宗赤湖，闹得沸沸扬扬，这才让于成济将你我联系在一起。

    唔，云阴日久，开霁必容。

    我还是更喜欢这个名字。”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乘青遥心绪大宁，微笑看向身旁美妇。

    “朱雀姐姐喜欢就好。”

    而后又关切地问道：“天色已近申时，楚王即将到来，朱雀姐姐不去城东埠头恭迎王驾么？”

    “有杜宗主与几位长老在，四象宗也不缺我一人。”

    美妇拉动缰绳，策马绕开前方闹市，驶入旁边一条小巷。

    “你可知为何每家宗门来到夷道城，于成济都会亲自迎接？”

    乘青遥配合地大摇其头。

    “嘘寒问暖，客套拉关系倒在其次。

    主要是为了向我们讲解礼仪。

    拜谒时的礼仪，谈话时的礼仪，随驾时的礼仪，还有晚上在城外大营举行晚宴时的礼仪。

    吃饭有吃饭的规矩，喝酒有喝酒的规矩，就连宴会时观赏乐舞，也有规矩……”

    朱雀仙子皱着眉，越说越觉不耐烦，猛地一挥玉手，仿佛一下就将这些烦心事都给扫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顿时容光焕发，眉开眼笑起来。

    “所以，我打算悄悄离开埠头，进城去水境宗那里躲清闲。

    哼，此前大梦天宫南下‘百濮’，水境宗不战而降，而后大梦天宫败走，水境宗又厚着脸皮重回盟会……反复小人，老娘早就想去教训他们了。

    谁知刚出埠头，就看到你小子打马经过。

    于是老娘就改了主意，决定看在你的面子上，姑且饶过他们。”

    乘青遥立刻打保票。

    “姐姐放心。

    一切包在小弟身上。

    天字上房，美酒佳肴，保管姐姐吃好、玩好！”

    美妇眸光流波，甚是满意。

    既然已立下保证，要做好东道主，乘青遥便主动引路，向投宿的客栈驶去。

    “朱雀姐姐说这次各家宗门都有到来，水云仙子也来了么？”

    “水云仙子路途最远，来得最晚。

    之前我离开埠头时，看到她被几位特使府官员团团围住，正在加急传授各种礼仪规度。

    她与我不同，她是一派之主，需要全程陪同楚王巡游‘百濮’九城。”

    “这样怕是还要姐姐忙里偷闲，代我向水云仙子传信，约个时间见上一面，也好让小弟完成青蟹执掌的遗愿，将骊珠交还给水云仙子。”

    “你们没见过面么？”

    朱雀仙子奇道：

    “那天你们三人前脚离开乌飞城，第二天，水云仙子就出现在乌飞城。

    我告诉她骊珠之事，并让她立即出城，前往资田城去寻你们。

    左右不过差了一天时间，她没有找到你们吗？”

    阴差阳错啊！

    因为春娘突然示警，乘青遥不得不改变行程，带着寒蝉儿火速离开资田城。

    满打满算，这次重返资田城也不过一天时间，恰好错过了水云仙子。

    由于不清楚特使府那位抱有敌意的神秘人物究竟是谁，更不清楚敌意究竟来自何处，乘青遥不愿朱雀仙子涉足此事，免得引发“百濮”盟会与特使府之间的冲突。

    于是略过其中隐情，直接告诉朱雀仙子，是因接受于成济私下委托，出城清剿杀手，这才错过了水云仙子。

    “放心，都包在姐姐身上。”

    朱雀仙子又是豪迈地一拍胸膛，惊得乘青遥两眼直瞪。

    “夷道城是楚王南巡首城，各家宗门需要全程陪同。

    先要跟随王驾入城巡游，然后赶在入暮前离城，参加在城外大营举办的晚宴。

    今日行程相当匆促，晚宴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故此，于成济便与鱼门主商定，让各家宗门入宿城外大营陪驾，这样也可以免得大家来回奔波。

    明日早间，王驾继续前往佷山城，各家宗门也要乘船随行。

    你们就在佷山城会面吧，这样时间上也宽裕些。”

    “有劳姐姐安排。”

    乘青遥拱手致谢，遮住微红面颊，随口又问。

    “于特使和各家宗门都在夷道城，佷山城中无人留守迎候王驾么？”

    “你就放心好了。于特使早有部署，佷山城由汤副使坐镇筹划，误不了事的。”

    “汤副使？”

    乘青遥还是第一次听说特使府还有一位副使。

    朱雀仙子见他好奇，略作沉吟，开口答道：

    “据随鱼门主前往资田城特使府会谈的长老说，这位副使名叫汤剑鸣，出自金汤城汤家。

    嗯，就是纷争之地首举易帜大旗的那个金汤城。

    正因汤家有首义之功，所以于成济就将这位汤家公子任命为副使，协助他与盟会商谈易帜事宜。”

    金汤城汤家。

    汤剑鸣，汤剑锋。

    这就对了！

    看来那位神秘人物，就是这位汤副使。

    也正因为他身居副使之职，让春娘有所顾忌，这才在传书中隐去了他的名姓。

    朱雀仙子见他面色不豫，诧异道：“怎么了？”

    “姐姐千万不可让他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朱雀仙子横他一眼，气忿忿道：“也不知哪个碎嘴子，听风就是雨，传得满城尽是。”

    随即噗嗤一笑，“倒是你，打算什么时候来姐姐家里入幕？姐姐可从来不做折本买卖，流言蜚语姐姐可以听之任之，但这个亏，你得给姐姐补上。”

    乘青遥哪见得过这般阵仗，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后。

    “这……这事日后再说。朱雀姐姐你先听我说——”

    于是便将与汤剑锋之间的恩怨和盘托出，然后又讲起汤剑鸣要为兄弟报仇，欲对自己不利。

    “而今‘百濮’九城已经归属州牧府统辖，汤剑鸣位高权重，朱雀姐姐一定要小心从事，尽量避免与汤剑鸣接触，免得他借机报复，中伤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