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人小鬼大

    

    夷道城，客栈。

    由于近来“百濮”风波不断，往来行商锐减，客栈生意也不比往常，空房甚多。

    其中一间上房，恰好位于寒蝉儿房间隔壁，被乘青遥一眼相中。

    “这间上房，仙子可还满意？”

    朱雀仙子玉立门前，四顾打量，房间朝阳，窗明几净，床榻寝具也颇为整洁。

    “不错，不错。

    还是屋里舒服，不比在埠头风吹日晒，浑身汗津津的。”

    虽然时节已经到了九月深秋，然而连日快晴，人在室外，还是会觉得有些燥闷。

    “马上就到重阳节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也会越发凉快……”

    乘青遥边说边来到桌旁，取出茶壶，准备斟茶，忽地停下手中动作，径自转身而行，直到将将撞上门口美妇，方才止步。

    朱雀仙子见他举止怪异，将头一昂，一本正经地板起脸。

    “街头巷尾所云入幕之宾，并非史书所载入幕之宾。

    小子，你千万不要会错了意，姐姐可不会像桓温对待郗超那样对你折节下士。

    你不斟茶，难道还要姐姐这个家主去伺候你？

    姐姐家里可是讲规矩的！”

    “姐姐喜怒！

    小弟明白，坊间传言是说小弟乃姐姐裙下之臣，小弟这就去给姐姐斟茶。”

    乘青遥说罢，既不转身，也不侧行，只是在原地踏响脚步，然后改以神识传音。

    “屋内有异，半边凉半边热，姐姐小心。”

    美妇朱唇微抿，露出玩味的笑容，慢慢向前探出身子。

    四目相瞩，近在咫尺，朱雀仙子也传音道：“所以，你来向我示警？”

    眼前流波婉转，似有水雾，微茫中隐现妩媚，乘青遥郑重点头。

    噗嗤——

    娇笑声中，乘青遥只觉身子一紧，整个人都湮没在馨香温软中。

    “真是人小鬼大！

    难怪那姓汤的会败在你手上，既输了美人芳心，又丢了自家小命，末了连个全尸也没落下，真个一败涂地呐！

    半边凉半边热？

    亏你小子想得出来，左近又无敌人，哪儿用得着运转朱雀元神。

    哈哈，不过这鬼点子真是绝了，就连姐姐也差点给你骗了……

    坏小子，现在屋内还有异样吗？”

    哪里骗人了？

    这不是凭空污人清白么！

    乘青遥欲哭无泪，奋力挣脱美妇怀抱，拉着她走向彼侧墙壁。

    两人在茶桌前止步，朱雀仙子脸上的娇笑瞬间全无。

    轰——

    热浪凭空而生，震得室内桌椅嗡嗡乱颤，乘青遥连忙退后，避开美妇锋芒。

    “不是室内，是室外有异！”

    朱雀仙子断定。

    修炼者晋至神台境，可以凝结神念，释出神念，无需眼目，无需耳朵，就可感知到附近的一切。

    但神念也有其限度，距离远近只是其一，能否穿墙逾屋则是其二。

    乘青遥修为只有神台中境，尚不能操控神念穿墙探测。

    但对修为已至神通境的朱雀仙子来说，却是小菜一碟，只要她愿意，整座客栈内的所有动静，都能一清二楚。

    “室外何处？”

    闹出如此大动静，潜伏者理应远遁而去，乘青遥也是抱着亡羊补牢的心思，希望可以查出些蛛丝马迹，以防患于未然。

    朱雀仙子纤指一扬，指向桌边墙壁。

    “就在隔壁。不过你不必担心，那人修为弱得很……”

    隔壁？

    寒蝉儿就住在隔壁！

    乘青遥掉头就走，快步冲进寒蝉儿房间。

    时间仿佛突然从秋天跨越至寒冬，冰凉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内寂然无声，茶桌上放着翻开的书籍以及写好的字帖，寒气的源头来自床榻，如霜似雾，白茫茫一片。

    床帐忽然动了一下。

    乘青遥立刻探手握住剑柄，就见雾气中窜出一道小小人影，头上扎着双丫髻，正是寒蝉儿。

    朱雀仙子晚来一步，此时进入房间，发现神念锁定的竟是寒蝉儿，不禁满脸惊愕。

    “寒蝉儿怎会在这里？”

    “这里就是她的房间。”

    乘青遥也觉得不可思议，旋又向寒蝉儿问道：“你吃了多少冰食？”

    寒蝉儿连连摇头。

    “没有啊！午饭吃得蒸糕，一点冰食也没吃。”

    乘青遥与朱雀仙子面面相觑，不约而同走到床帐前，帐子摸上去凉飕飕的，确实结了一层白霜。

    “你今天出去了？”

    乘青遥问道。

    “没有啊！吃过早饭后，哥哥出门去办事，我就留在房间里看书写字。

    午时吃午饭，然后继续在房间里看书写字。”

    “哪你刚才在床上做什么？”

    乘青遥又问道，帐子上的白霜来得太过诡异，让他不得不刨根问底。

    “哥哥放心，我没有偷懒。

    读一百首诗词，写五十页字帖，今天的任务，我都完成了。

    就是觉得有些累，然后就到床上休息。

    哥哥曾说过，吹呴呼吸，吐故纳新，可以强身健体。

    于是，这几天我就学着哥哥的样子锻炼身体，果然神清气爽，浑身充满了力量。”

    又学我？

    乘青遥哭笑不得，自从燕安歌与梦琉璃先后离开，他与寒蝉儿接触益多。

    为了防止寒蝉儿再提修炼之事，他甚至还将每日必修的吐纳调息戏言为健身之法，不想仍被小家伙给惦念上了。

    朱雀仙子一把捉住寒蝉儿的手，略加试探，也是啼笑皆非。

    “不愧是太阴之体，当真天赋绝伦。

    几天时间，就已自学成材，打通经脉，蓄养出了真气。”

    “什么，你说这是真气所致？”

    乘青遥回头看下床帐上仍然隐约可见的白霜，也握住寒蝉儿的手，输入真气探查。

    果不其然，经脉已通，里面有缕缕真气游荡，虽然极其微弱，但却冰寒彻骨，甚是诡异。

    不过一想起初至资田城，在寒蝉儿家中投宿时，寒蝉儿双手戴着棉手套送银鱼脍的情形，乘青遥便也心中了然，这诡异的冰寒真气，必与小女孩的特殊体质有关。

    “不能再这样了。”

    乘青遥转首望向朱雀仙子，美妇会意，幽幽叹道：“是该告诉她真相了。”

    一直以来，无论是老阿婆与青蟹仙人，还是乘青遥等人，都极力避讳向寒蝉儿言及太阴之体。

    大家都不愿让这个尚不满七岁的小女孩知道自己活不过十六岁，人生必将走向早夭的悲剧。

    但现在，却不能再继续讳言下去。

    寒蝉儿已经自行开始修炼，甚至已将自身修为修炼到了元初中境。

    可乘青遥修炼的吐纳之法，却并不适合太阴之体修炼。

    再这样下去，小女孩非但活不到十六岁，还会进一步加速她早早夭亡。

    “寒蝉儿——”

    乘青遥拉着小女孩在桌旁坐下，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活不到十六岁，这对一个小女孩来说，太过残忍。

    寒蝉儿看着乘青遥二人，忽然开口道：

    “哥哥，你是不是要说，让我不要再去想修炼的事情。

    其实我知道，你每日练习的那种呼吸法，就是在修炼。

    邻居家的伯伯叔叔，平日也会锻炼身体，但他们强身健体，都是举石锁，压腿跑步等等，根本不是一呼一吸就能行的。”

    小孩子显然并非愚昧无知，他们也有自己的智慧，只是观察事物的角度与成人不同罢了。

    “哪你为什么不听哥哥的话呢？”朱雀仙子问道。

    “因为，最近这些时日，哥哥每天都要出门去打坏人。

    哥哥每次回到客栈，身上都有血迹。

    我担心哥哥，却一点也帮不上忙。

    于是我就想，我要是有修为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帮助哥哥一起打坏人，不让哥哥受伤了。

    所以我就学着哥哥的样子，开始自己摸索着去修炼。”

    这些天，乘青遥为履行对于成济的承诺，往来游历诸城，竭尽全力去清剿潜藏在城中的杀手。

    以潜伏对潜伏，以暗袭对暗袭，接连斩杀四名杀手。

    由于方法得当，甚少正面冲突，那些血迹，多半都来自杀手身上。

    尽管如此，寒蝉儿这番话，仍让乘青遥听得心头一暖，也让他下定决心，无论真相如何残酷，都要讲出来。

    “寒蝉儿，不是我们不让你修炼，而是另有隐情。

    因为你的体质极为特殊，与我们大家都不相同，我们修炼的功法，贸然用在你身上，只会对你的身体造成难以弥补的损伤，所以我们才需要时间来寻找适合你修炼的特殊功法。

    你的体质，叫做太阴之体……”

    将太阴之体的种种奇异之处讲述一遍，乘青遥拍拍小女孩脑袋，宽言道：

    “现在你明白了吗？

    不止是我，还有朱雀仙子，以及远在他乡的燕安歌、梦琉璃，我们都在四处打探，努力寻找适合你修炼的特殊功法。

    你不要伤心，相信大家，我们一定会找到那种特殊功法的。”

    寒蝉儿用力点下头。

    “哥哥不用着急，到十六岁，还有九年，时间还长呢，你们不要担心我。”

    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乘青遥与朱雀仙子相顾而笑。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锣鼓喧天。

    楚王王驾进城了。

    乘青遥豪爽地取出钱袋，交给寒蝉儿。

    “告诉店家，取一套新床褥来，湿乎乎的，可是会生病的。

    然后再置备些酒菜，送于仙子房中。

    外面街上热闹，屋里也要热闹。

    我们以酒助兴，为‘百濮’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