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晴很快被带到大理寺。
自闲王逃逸,周贵妃被赐死,周老丞相死在家中,周家满门皆灭,那些下人仆从,好点的留了命,再次沦为货物买卖。
荣晴的父母年迈,又是忠仆,主家惨死,他们都没独活,留下荣晴的哥嫂和两个侄子侄女,跟着自己的主子去了。
荣晴因自幼便入宫,逃过一劫,知道周家出事,悄悄寻了人帮忙,将哥嫂与两个侄子侄女买下,寻了一个小院子安置。
这一日,她恰好出宫来看哥嫂与孩子,人在进小巷子时被衙役堵住。
她似是预料到了什么,与衙役求情,见了哥嫂与两个孩子,才跟着衙役来到大理寺。
“荣晴叩见太子殿下,诸位大人。”
她不卑不亢,面上甚至带着浅浅的柔和笑意。
陈思源拍下惊堂木,“堂下荣晴,你可认得跪在你身旁的妇人是何人?”
柳叶仰着头,满脸泪水与愧疚,“姑姑……”
荣晴微怔片刻,仔细看过柳叶,微叹,“原来是你。”
“姑姑!”
柳叶转过身子,朝她磕头,“奴婢对不起你。”
荣晴抬手,“你没有做错什么事,何来对不起?”
“姑姑……”柳叶仰头。
荣晴朝她颔首,“我早知会有这么一日,与你无关。”
“柳叶,将你方才所言,再说一遍于荣晴,不可有半句遗漏……”陈思源道。
荣晴却拒绝,朝陈思源略颔首示意,“大人,不必柳叶再重复,老奴已知晓,她所言句句属实。”
她的声音与她的人一般,轻轻柔柔,没有一丝攻击性,却透露着惊天之密。
几乎在她的话声落,众人的脸色便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陈思源又看了楚元翎一眼。
楚元翎皱眉回视,陈思源略抬眉眼,似在暗示什么。
楚元翎,“……”
没领会!
他轻咳一声,别过投。
陈思源眉头再次蹙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很看了楚元翎一眼,抬起手,“嘭!”
惊堂木震的桌子上的签筒都响了。
楚元翎握着椅子的手不出意外的抖了一下,脸色瞬间难看,余光斜视了陈思源一眼。
张子玉察觉到了陈思源的小动作,脸色也有几分不好,多看了陈思源两眼。
陈思源却没再看二人,拍了惊堂木,就开始问荣晴问题。
“荣晴,你既已知柳叶说了什么,就将当时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来,你与你姑姑荣嬷嬷背着众人在荷花池,商量了什么,准备做什么,幕后之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都一一从实招来!”
荣晴跪在地上,有一会儿的沉默。
柳叶在旁边,从荣晴的面无表情与缩在袖内纠缠在一起的十指中,察觉出,荣晴的犹豫。
想到周家灭,荣晴的家人很可能也遭遇不幸,眼泪不由落下来。
“姑姑……”
荣晴抬头,看了她一眼,朝她一笑,“柳叶……我没想到,你还活着……我姑姑那个人,但凡有一点疑心,都不会放过……”
柳叶的眼泪瞬间凝固。
神情也慢慢有了变化,看着荣晴淡淡的笑颜,只觉身子有些发冷,“姑姑……”
荣晴再笑,“她向来是宁杀错一千,不错漏一个,你……是个意外。”
说完,又慨叹一句,“……原来,你就是这个意外。”
柳叶的嘴唇开始哆嗦。
荣晴却没再看她,转过头,看着坐在上头的三司与一旁的太子楚元翎,“太子殿下没有话要问老奴吗?”
楚元翎与她对视,长眉微凝,“陈大人所问既是本宫所问。”
荣晴笑了笑,双眸坦荡荡的看着他,“老奴与你母亲有几分互助情谊,此事若了,还望太子殿下看在老奴曾顾看过你母亲,祸不及幼子……”
楚元翎的神情骤然一冷,周遭气氛迫人。
张子玉的脸色在荣晴话落时,几乎难看到了极致,偏这种场合,没有他开口的份儿,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荣晴给楚元翎挖坑。
楚元翎若不答应,传出去就是不顾昔日情分,不念旧恩,这放在平时没什么,私下里也没什么,可错就错在,被荣晴这么明晃晃的说了出来!
那些效忠太子的官员会怎么想?
可楚元翎若是答应了,传到盛文帝耳朵里,就是太子早与宫内人有勾结,心有算计!
盛文帝本来就忌惮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知道了会怎么想?!
张子玉脸色冷凝如冰,恨不得上去堵住荣晴的嘴!
可这会儿话已出口,再说什么都晚了!
荣晴还在等着楚元翎的回答。
三司以及堂上诸人,并外面看现场的围观百姓,也在等这个未来的储君给个答复。
楚元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后背冷汗津津,面上还要维持着肃穆威严。
他看着面容含笑的女子,扯了扯唇角,勾出一个浅淡至极的笑,“荣姑姑与母妃是旧识,本宫倒从未听说……”
这话的意思,明明白白,你说你有旧情,我不知道,想要挟,找我母妃去。
“至于……祸不及幼子,待查明真相,本宫与三司自会秉公处理。”
荣晴脸色微微一变,看着楚元翎,笑了。
“如姐姐是个有福气的,殿下……很好。”
说罢,收回视线,不再搭理楚元翎,正色看向问话的陈思源,“回大人,当年老奴与姑姑在荷花池旁,商议的不是旁的,正是让萧王爷日后被问罪……以淫乱后宫之名收回兵权的起端……”
她以此作为开场白,让堂上众人闻言,俱是一惊。
楚元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张子玉悄悄摁下。
荣晴余光扫过去一眼,唇角似有嘲讽,楚元翎抿了抿唇。
“……萧王爷并不是见色起意,更没有淫乱后宫,所谓的失心疯见色起意,不过是……被人下了药!”
陈思源神色暗沉,眸底有什么在涌动,“萧王爷身为武将,岂会被那些下作的药左右神志?!”
“大人所言正是。”
荣晴赞许的颔首,“萧王爷身为武将,意志力非同一般常人,据说一杯酒下肚,那药根本没有起作用,但后来接二连三一壶酒被人灌入腹中,萧王爷又怎能抵抗?!”
话落,荣晴面上满是讥讽!
陈思源不明所以,大理寺的黄大人与上了年纪的刑部尚书,却面色大变!
十几年前,他们也不过是掉末尾的小官,虽有入宫朝圣的资格,却不过是坐在殿门口吹冷风的角色,与战神王萧长恭的距离,大抵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远远的瞻望,得皇上恩宠的萧王爷,被人劝酒,从皇上到各路王爷侯爷,文武百官,谁不想沾一沾战神王的好运气。
就连他们,也瞅了个空档,悄悄凑了过去,随着大部队远远敬了一杯。
那时的萧长恭,剑眉朗目,意气风发,像是一团火光,耀眼的让人不敢直视,偏对着他们这些小吏依然面带笑意,没有一丝厌烦之色。
这样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转过头,都微微闭了闭眼。
若那壶酒真的有问题,他们这些劝酒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一想到这,两人都忍不住心底发颤。
黄大人再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壶酒……”
“是,被下了药。”
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不等他话落,荣晴就回了话。
黄大人的脸色骤变,“果然……”
那边,刑部尚书见黄大人开了口,咬了咬牙,也问了一句,“那壶酒……”
“萧王爷从边关带回的烧刀子,整个大殿,只有他一人独饮!从萧王爷带进宫到上桌,中间只经过了御膳房,却过了无数手。”
再一次,荣晴提前回了话,目光直视刑部尚书,答案却正中刑部尚书心中所想,刑部尚书的瞳孔微不可见的缩了缩,整个人像是突然没有了力气般往后靠在椅背上。
陈思源见两人这般模样,蹙眉思忖片刻,再度开口,“荣姑姑可知下毒之人是谁?”
“大人这般问我……”
荣晴抬眸,看着陈思源,略点头致歉,“……请恕老奴无法告知,因为老奴……并不知道。”
不知?
陈思源微怔,去看刑部尚书与大理寺黄大人。
两人也是一副怔住的神情,“荣姑姑不知?”
荣晴摇头,“不知。”
“那幕后之人……”
“不知。”
“为什么这么做?”
“不知。”
陈思源气结,“从先前柳叶的描述,你与你姑姑的对话中,曾透露,说萧王爷功高盖主,所以才遭此大难……”
荣晴沉默一瞬,抬头,“大人明知还顾问。”
大堂内,蓦地一静。
楚元翎骇然的看着荣晴与陈思源,忽然就想到他方才还在纠结的那句话,‘不是娘娘的意思’……
那是谁的意思?!
他与张子玉先前分析过,当年,盛文帝的皇位还未坐稳,与周家、齐家关系密切,尤其是周家,周老丞相精明异常,很得盛文帝欢心。
若盛文帝与周家达成什么协议,此事有周家出面,那这些话就说得通了。
可柳叶与荣晴为什么要说的这么模棱两可?
为什么不直接说是周家所为?
楚元翎侧身去看张子玉。
张子玉的面色也不好看,似也没想到荣晴与楚元翎的对话,看到楚元翎回头,他微微摇头。
楚元翎便敛了神色,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