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玉亦是一惊。
不过很快便冷静下来,略一沉着思忖,弯腰在楚元翎耳边轻语,“殿下只管看着,您是监察,有三司开口,再说……”
他抬起眼皮扫了那已年过半百的宫婢一眼,“……这人说不定是那位特意安排的‘人证’。”
楚元翎微怔,旋即反应过来,微微颔首。
那边,三司的官员已看到二人的秘密交谈,见楚元翎没说什么,三人对视一眼,顺天府的陈思源突然开了口。
“太子殿下,二位大人,可还有什么话要问人证?”
闻言,楚元翎眉头微蹙,眸光扫了陈思源一眼。
陈思源一身正气,发现楚元翎看他,身子向前微微躬起,“殿下,您想问什么?”
楚元翎,“……”
“三位大人是主审,本宫只是监察,等你们问完,本宫再做补充。”
陈思源略颔首,又去叫大理寺的黄大人。
黄大人摸摸脑门儿,挤出一抹笑,“陈大人先请。”
陈思源又去看刑部尚书,刑部尚书忙做请状,“陈大人先请。”
陈思源的目光在二人身上一扫而过,面不改色,端坐好,顺手抓起惊堂木,“啪!”
“堂下宫婢,你可知若指认有误,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妇人磕头,神情肃然,“大人,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谎言,愿为此付出代价,绝无二话!”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的神情都微微一凛。
陈思源又一个惊堂木拍下。
“啪!”
“那你可知,周贵妃身边的荣嬷嬷已追随周贵妃,死了。”
妇人霍然抬头,眸子有些不敢置信,“死了?”
陈思源点头,“死了。”
妇人呆怔了一会儿,视线有些左右晃动,似有些慌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除去荣嬷嬷,你可还有其他知情人证?”
“其他的人……”妇人摇头,“奴婢只知道……荣嬷嬷与她姑姑在荷花池旁说话,奴婢因寻白日掉的耳坠,一路弯着腰在地上摸索,钻进了路旁的草丛,等听到她们的说话声,想出来时,已经晚了……”
妇人的眼睛发直,定定的看着某处,面色渐渐变成白色,似回忆起很可怕的事……
荷花池旁,并排站立着两个不同品阶宫裳的女子,因为光线有些浑浊,她看的不是很清楚两人的容貌,但从声音里可以听的出来,一个人的声音偏年轻,一个有些年纪。
“姑姑,这事万一被人发现,咱们都会受牵连的……”
“你担心什么?娘娘自会扫清所有线索,即便败露,也绝查不到咱们身上!”
宫婢蹲着摩挲的动作一顿。
常年呆在宫里,那些阴暗龌蹉,她虽没涉及,却看得明白。
这姑侄两人的对话,一听,就是在陷害人,还牵扯到某位娘娘,更是不容小觑的大事。
她屏住呼吸,不敢再有大动作,害怕被二人发现,会被……灭口。
荷花池旁,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可是……姑姑,我不懂,我们家姑娘挣的是皇上的宠爱,为什么要与萧王爷过不去?”
“你懂什么?”年长嬷嬷斥责一声,“萧家功高盖主,早晚都有这么一天,咱们不过是听命行事!不该问的别问!”
“姑姑……”年轻女子从年长嬷嬷的话中,领悟到什么,“……你的意思是这下药一事,并不是娘娘的主意?”
宫婢只听到这,心中惊涛骇浪,想到某种可能,只觉身子软的几乎蹲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草地上。
年长嬷嬷耳尖,瞬间回头,“什么人?!”
她那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从地上爬起来,抓起裙摆,转身就往回跑!
耳边风声呼啸,背后叫声连连,她只觉耳中轰鸣,脑袋想要炸开似的,求生的欲望让她脚下生风,不过眨眼睛便跑出了二人的视线。
她瘫软在某个角落,捂着疯狂跳动的心口,觉得自己真是命大逃过一劫,然后,就突然想起他们一起当差的宫女,有人知道她往这条路上寻耳坠!
她几乎是跳着从地上蹦了起来。
死亡关头,大脑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聪慧和力量,她坚定的整理好衣裳,扶正头上的饰品,抹去额头的汗珠,深吸一口气,脚步飞快的朝回路走去。
走不过片刻,就遇见了追上来的姑侄二人。
年长的姑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是谁?”
她惊呼一声,装作受到惊吓的声音,“回……这位姑姑,奴婢白日掉了耳坠,来过荷花池,所以一路来寻……”
“你是柳叶?”年轻的侄女忽然开口。
宫婢连连点头,“我是,你是……”
“我是荣晴。”
宫婢脑子一阵嗡嗡,“荣姑姑……”
“姑姑,这是我们绣房的绣女,她白日里确实丢了耳坠。”荣晴道。
年长的姑姑闻言,缓缓松开她,问,“你从绣房一路走来的?”
“是。”
“来时可曾见人往回走?”
柳叶啊了一声,连连点头,“有有有,方才有个人从我身边跑过去,跑的飞快,好像有人在追……”
她话说一半顿住,看着荣晴,“荣姑姑,你们在追人?”
荣晴看了眼年长的姑姑,扯了一抹笑,柔和道,“我们家的一个远方小表妹,刚进宫受了委屈,我与姑姑劝了她几句,谁知她小姐脾气上来,哭着跑走了……你可看见她往哪个方向跑了?”
柳叶瞪着眼去看年长的姑姑,年长的姑姑缓缓嗯了一声。
柳叶才笑着呼出一口气,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跑了,那边好像是齐嫔娘娘的萃玉宫……”
说完,看着年长的姑姑,似想起什么,惊讶一声捂住了嘴。
她看着荣姑姑与自己的姑姑对视一眼,兵分两步,一路朝着萃玉宫走,一路压着她回绣房。
路上,荣晴问她,方才为什么惊讶。
她有些紧张的缩了缩脖子,挤出一抹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姑姑,方才那位嬷嬷,好像是永和宫的荣嬷嬷……”
荣晴一怔,看着她,“天色那么暗,你也看清了?”
这就是承认了。
柳叶吓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姑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今天什么人都没遇见,我就是……我就是找了一遍,没有找到我的耳坠,我就回去了……姑姑,我以后都听您的……”
见她又惊又怕的慌乱模样,荣晴叹了一口气,将她地上扶起来,“快起来,小心被别人看到,你到时可就真的没命了。”
柳叶瞪大了眼睛,身子一颤,嘴唇哆嗦半天,泪如雨下,“姑姑……”
“好了,你今儿个谁都没遇见!”荣晴见她惊惧交加,人都要立不住了,又是一声叹息,“不该说的话以后就烂到肚子里,谁也别说,睡着连梦话都不能提,记住了?”
她拼命点头!
荣晴拍了拍她的手,对她宽慰一笑。
她觉得,她一辈子的聪明与运气都花在了那个晚上,才侥幸逃脱,救了自己一命!
两人回了绣房,她强打起精神,应付了几个同房,早早的上床睡了,却连着几日都不敢睡着,硬生生给自己熬出一场大病。
再醒来,就听说战神王萧长恭在宫中突然发了疯,欲对宫女不轨,虽没得逞,却毁了纳兰明月的清白。
盛文帝大怒,批责萧长恭不忠不孝,淫乱后宫!
她几乎瞬间就联想起在荷花池那段对话,铺天盖地的惊骇几乎将她淹没,她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皇宫。
却没想,她还没动作,萧王爷的死讯就传开了。
紧接着,宫内大清洗,宫女、太监,不管品阶,只要与那日宴会有关联着,都失踪了!
在宫里,失踪等于死亡等于……杀人灭口。
如果这些让她惊惧,那么,接下来的一个消息更让她拼了命的想要逃离。
周嫔娘娘发落了一个下人,听说是深夜外出与侍卫鬼魂,被荣嬷嬷抓了现行,责令,当场杖毙!
她隐隐约约从别人口里得知,被活活打死的那个宫女外出是真,却没有与侍卫鬼魂,而是托小姐妹往宫外捎东西,更要命的是那天晚上就是她寻耳坠那天!
她有种荒谬的真实感,那宫女被当成了偷听她们说话的她,所以……被杀人灭口了。
她那些不敢去想、不敢去证实的想法,得知这个真相后,几乎不做第二想了,荣姑姑与她姑姑讨论的下药就是为了害萧长恭萧王爷!
……
柳叶仰着头,满脸泪水,神情隐约可见崩溃之色,“太子殿下,诸位大人,奴婢这些年活的胆战心惊,心中对萧王爷的愧疚一日胜过一日,惶惶不可终日,绝不敢说半句谎话!”
陈思源抬头看了眼太子殿下。
楚元翎微蹙眉,心中有些惊异这宫婢的话,那一句,‘不是娘娘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这个要追究起来,意义可就深了。
他抚摸着椅子把手,看着跪在地上的妇人,若有所思。
陈思源见他不吭声,皱了皱眉,一把拍下惊堂木,“啪!”
楚元翎被惊的身子一抖,险些失态,被张子玉摁住肩膀,才险险圆过。
“来人,即刻捉拿荣晴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