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蛊虫完全占据了身体,信人才能行动自如,由冰棺而出。却会完全忘记所要保守的秘密、被制成信人之前的记忆,浑浑噩噩游走于世间。
蛊术的神奇在于,当信人重回世间,下蛊之人的后裔,会立刻有所感应,寻到信人。然而,但是蛊族却无法获取秘密,必须有文族后人在场,才能使信人体内蛊虫有所感应,将秘密全盘托出。信人体内的蛊虫,也会在秘密讲出那一刻,迅速吞噬寄主精血,使其瞬间老化而死。
简单来说,把“信人”比作双层密码的保险箱,蛊族和文族,各掌握其中一个密码,合作才能开启保险箱。
记得在古城图书馆看到此术,我不由毛骨悚然。不仅是过程手段太过残忍,信人所受煎熬痛苦更是想想就寒毛直竖,况且文蛊两族相互合作又相互猜忌,叵测的人心正应了那句话——比鬼神更可怕的,永远是人心。
这种极为复杂,看似万无一失,但也有例外。如果遇到江河干涸,冰棺露出,若有人起了贪念,打捞撬棺,会被寄生在信人体内的蛊虫附体,精神错乱,七窍流血而亡。
信人则因为蛊虫减少,提前苏醒,仍保留着所有的记忆。依着蛊虫的作用,成为不老不死之身。若想彻底恢复正常肉身,需要找到拥有下蛊之人血脉的后人,将其杀死,“人死蛊亡”,才能重获自由。
海燕弹奏前的情绪,在黄鹤楼讲述的关于千年前那场导致我和月饼黑化的故事,在泰山要致我们于死地的举动,让我突然意识到,她就是蛊人。
而且,我更不愿接受的事实是,她很可能是回到过去的我们,用极其残忍的方式,亲手制作的蛊人!
之所以想到这一层,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前文记录的关于“宋庆元六年,大旱,长江断流露出玉棺,捞棺者皆噩梦癫狂,七窍流血而亡”的传说。
我还想到了一件事,几乎不用分析就可以证明的事,可是我不愿接受。
如果是那样,真得太可怕了。
“海燕,谢谢你,终于让我见到了小九。”我依旧站在水里,血液和河水一般冰冷,“明知道作为信人,讲出保守的秘密,就会老死……你在泰山没有杀死我们,本来可以藏起来,带着这个秘密继续活下去,等着我们死去,你就自由了。”
“活了这么久,见到了太多丑陋的东西,早就活够了。呵呵……”海燕虚弱地苦笑着,用力喘了几口气,“在泰山,我看到了你们为了彼此可以舍弃生命的友情,和那个‘你们’完全不同。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也许真得有很美好的光明。谢谢你们,让我相信人性还有善良,还有值得尊重的信仰。”
“把你做成信人,是回到过去的我们?”月饼问出了我想问却不敢问的那句话。
“那夜,你们走了,开启了为寻找《阴符经》,屠戮四族之路。又怎么会是你们把我制成了信人呢?”
“那是谁?”本已接受的事实却被否定,我心头一震,忍不住转身望去。
清秀充满青春活力的海燕,此时佝偻地盘坐在那块岩石。满头白发脱落大半,瘦削的脸庞布满核桃壳似的皱纹。大片大片暗褐色老人斑,从脖子长到额头。臃肿的眼皮耷拉着,覆盖了死气沉沉的双眼。“咯噔”,嘴里仅剩的牙齿脱落,掉在膝前,黄褐色的牙齿堆里……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老得老快……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海燕勉力睁开眼睛,灰白的眼珠间或一轮,“我有些后悔了。青春、美貌,哪个女孩子都想一生拥有吧?”
我和月饼,一前一后,默默地站着,没有言语。
谁会打断一个即将死去的老人,在生命最后时刻说的话呢?
“我不知道是谁把我制成信人,但我肯定不是你们。刚才你看到的,并不是真正的小九,而是魇族的‘魔音幻魇’。我要传达给你们的秘密,必须通过这种方式实现,现在终于完成了。那是去长江底下,青铜圆盘唯一的方法。”
“晓楼,告诉你一件事情。小九,没有死,她还活着。那天你在泰山,看到的不是小九,也是我通过魇术制造的假象。是为了让你们来到黄鹤楼,寻找线索。”
“你说什么?!”我深一脚浅一脚冲向海燕,脚下绊了一块石头,一头栽进湖里,匆忙爬起身,“小九还活着?她……她在哪里?”
“你忘记了?南海冰棺,可以‘活死人,肉白骨’。”海燕的脖颈越垂越低,裸,露的头皮龟裂出蛛网般细纹,“庆元年间,长江大旱,我和小九得以重见天日……”
海燕的声音,细弱蚊蝇,脖颈更加低垂,终于如同折断般,耷在胸前。
月饼已经箭步奔向海燕,探着脉搏,试着鼻息,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踉踉跄跄爬上岸,远远地呆立,小心翼翼地望着月饼:“海燕她……”
“嗯!”
我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感觉,就这么望着、望着……
或许只是,这一夜,心,痛得已经麻木了。
突然,我嚎叫着冲向月饼,对着他的脸颊狠狠打了一拳:“你是蛊族,你他妈的是蛊族!在泰山,在黄鹤楼,你见到海燕,就知道她是信人对么?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眼睁睁看她去死?为什么还要假装不知道,潜入长江寻找鹦鹉洲?为什么骗我?”
月饼没有抵抗,生生挨了力道十足的一拳,一溜鼻血淌出,任由我打出第二拳、第三拳……
“你为什么不还手?”我嘶吼着,愤怒着,却不再挥出第四拳。
“打够了?消气了?”月饼卷起袖子擦擦鼻血,摸着青肿的脸颊,“你明知道答案,还要问我?”
“我正是因为知道她是信人,不想她死,才会这么做。你不懂么?南瓜,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这几拳其实是为了小九,或者说为了就要知道小九下落,却断了线索,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打得吧?”
月饼几句话,正正击中我的软肋,瞬间失去了力气,“噗通”跪倒在地,双手狠狠抠进坚硬的泥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阴符经,小九下落,把海燕制成信人,居然还和我有蛊应。”月饼蹲身坐在我身旁,习惯性地点了两根烟,把其中一根塞进我的嘴里,“谜团越来越多了。记得么?回到过去的咱们,在桃花源良心发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还培养出一代文豪。换个角度想,是否还有其他人,暗中存在呢?”
月饼一句话点醒了我。海燕讲述千年前慧雅居惨案,确实在我们黑化离去时,出现了另外两个人。
他们是谁?绝对不可能是我们!
“月饼,对不起。”我深深抽了口烟,尼古丁舒缓着紧绷的神经,“我没有控制住情绪。”
“砰!”话音刚落,眼前一片昏天暗地,无数金星乱闪,脸颊火辣辣得疼。
“我这么帅的一张脸,除了你还没有人打过,居然还是三拳。”月饼扬扬眉毛,只不过鼻青脸肿,瞅着分外喜感,“一句‘没有控制住情绪’就算了?让你白打了?还你一拳,你不亏吧?”
我吐了口带血的吐沫,居然“哈哈”笑了起来。
月饼起初只是扬起嘴角微笑,终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月公公,认识你这么个朋友,我他妈的这辈子值了!”
“南少侠,认识你这么个朋友,我他妈的这辈子累死!”
月湖,飘荡着我们放肆纵情的笑声,那一抹抹笼罩湖面的哀伤,荡然消散。
友情是什么?没有那么多矫情的鸡汤感言。
我和月饼,就是友情!
是的,寻找《阴符经》的这段历程,越来越多的谜团使我们困惑,越来越多的人让我们悲伤,越来越多的危险由我们面对。
这条路,很难走,没有方向,吉凶未卜。
可是,我和月饼,从不沮丧,从不放弃。因为我们彼此陪伴,欢笑着争吵着,肩并肩走下去。
这份信任,自从我们相识那天,就根深蒂固地生长于心中。
也正是如此,我们才能九死一生的从十万大山里脱险;在泰国、日本、印度、韩国历经无数诡异危险的事依旧喝酒吃肉;为寻找下半部《道德经》担任“异徒行者”走遍中国。
如今,只是一部或许能够了解时间空间秘密的《阴符经》,只不过是隐藏在暗处不敢现身的区区小贼,又怎么可能阻止我们冲破迷雾,寻求真相的脚步?
况且,更让我欣喜的是,小九还活着!我一定要找到她!
接下来要做的事,自然是根据海燕提供的线索,找到直通长江底部,青铜圆盘的方法。
不过呢,操作起来,就有些尴尬了。
“南少侠,你会弹古筝唱摇滚么?”
“不会。”
“你不是学过吉他唱过民谣么?”
“吉他民谣和古筝摇滚能一样么?”
“月公公,你会跳小九跳的舞么?”
“不会。”
“你不是古城酒吧卖身当领舞么?”
“现代舞和古典舞两个概念好吧?”
(关于“活死人,肉白骨”南海玄冰的详细解释,请看《灯下黑》第四季“那年花开”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