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衣和沈冽来时,已快下午申时。
时间在风雪中过得很快,几个泥水工今日得闲,主动提出做饭,饭一好,便有人立马跑去找沈冽。
趋利避害和慕强的天性使然,自这年轻男子随着夏昭衣一同出现,工地上的百来人便都被其吸引,不自觉想表现友善。
夏昭衣回来时,沈冽已坐在篝火旁边,正在和杜轩说话,身后是烧得沸腾的暖汤,咕噜咕噜,为冬日雪夜凭增暖色。
年轻男子已脱掉了外面的大裘,淡黄色玄墨饰边的锦衣颇具质感,比平时更显沉稳成熟。
本是个清冷疏淡,山遥水阔处的人,一沾尘世烟火,竟有几分烈火淬炼而出的嵌玉宝剑之意,凌厉,锋芒,又华贵灼热。
沈冽将手上过长的地图往旁边稍稍拉去,杜轩伸手指向地图上一处,正欲继续说话,主仆二人忽然极有默契,扭头看向站在对面的夏昭衣。
夏昭衣抬脚走去,坐在沈冽另一处的武少宁适时起身,给她让位。
“杜大哥见到沈郎君,可觉惊喜?”夏昭衣笑道。
“开心呢,开心!”杜轩乐呵呵。
“杜轩说你冬月中旬要离开?”沈冽问道。
“嗯,”夏昭衣点头,“其实冬月初便能走了,他们比我所想要厉害。”
“那么急,”杜轩心下一紧,“阿梨,寒冬腊月,冷呀。待来日春暖再去亦不急,冬天嘛,谁都办不成事儿。”
“其实已拖了许多时日了,”夏昭衣认真说道,“今年在山上,师父问我是北上还是东去,我选择得是东去,却不想低估了这乱世的局。仅仅只是想寻一条可通行运货的道,便将我困囿数月。”
杜轩看不得她如此,忙道:“阿梨,你已不简单了,你放心,待这道路畅通,西北那些士兵们不会再挨饿受冻了!”
“阿梨,你要往东?”沈冽问。
夏昭衣看向他,点点头。
“此前你没提过说要去东,”杜轩道,“阿梨,尊长问你的北上和东去,这东,莫不是李乾?”
“再加一个,”夏昭衣微笑,“宋致易。”
“那正巧,我们也看那老匹夫不爽!”
沈冽道:“阿梨,你若下个月月初便要去的话,有一件事我需得同你说。”
“何事?”
“我离开探州之前收到消息,钱远灯和牧亭煜于九月初在留靖府一带出现,此前,他们还曾去过临宁。”
“他们?”夏昭衣说道。
忽然听到这两个人名,顿觉遥远。
牧亭煜为荣国公长孙,荣国公府人丁凋零,老荣国公早年便病死了,膝下独子牧步秋降等承袭,为荣安侯。牧亭煜为荣安侯府世子,但对外,他始终自称荣国公长孙。
相较于世袭罔替的定国公府和郑国公府,李据对牧氏一族尤为放心,早数十年前,牧氏一族的家族子弟兵便已不成气候,加上牧家经营不善,庄园田地收租成难,连铺子生意也经常偷工减料,遭人诟病,导致门可罗雀。牧氏一族便干脆解散了家族子弟兵,那多出来的大量银两,用来奢靡享受多好。
正因为是个贪图享乐的饕餮之徒,且不喜操练运动,老荣国公当年病死时才五十一岁,体重是岁数的五倍。
京城早年传闻,老荣国府的棺材足足由十二个壮汉才抬起,穿城而过去城外牧氏祖坟时,一度压断一根当年老皇帝亲赐的用来抬棺的金丝楠木。
据说那几个抬棺夫,后来都被下罪论处了。
到了牧亭煜父辈,荣安侯府的牧步秋这一代,他娶了当年的礼部员外郎江大余的嫡长女江雅琪为妻。
不为旁的,只因江氏一族有钱,为京中有名的大富豪之一。
江雅琪长得非常秀美,出嫁前曾有诸多文人见其一面而心生向往,为其作诗赋辞,至今流传,但唯独一点,江雅琪个矮。
牧亭煜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同时也继承了母亲的个子。
牧步秋后来又纳了几个小妾,无一能怀孕,如老荣国公府那般子嗣凋零,所以牧亭煜成了牧家的三代单传。
牧亭煜性格非常极端,油嘴滑舌,行事却毒辣,他还喜欢嘴碎。
此前定国公府和荣国公府并无交际往来,但这些年夏昭衣在茶馆偶尔会有一些听闻,那牧亭煜嘴碎了很多人,多为女人,其中还有她。
当年在京城,牧亭煜依靠好友钱远灯而攀上镇国大将军钱胥天这一条人脉,最后牧家跟随李据离京,这些年过去,牧亭煜终于混成李据身旁的心腹,总也算是振兴其牧氏一族了。
而钱远灯,身为镇国大将军钱胥天的六儿子,他最平庸,最无能,这些年之所以到处刷存在感,因为牧亭煜行事总要带着他。
杜轩见缝插针,说道:“留靖府远在故衣,李乾的人马跑去留靖府,其荒唐程度不亚于郑国公府的兵马跑去华州无曲。”
见夏昭衣没有反应,杜轩又道:“阿梨,你不知道吧,郑国公府的兵马真跑去了华州无曲,我并未打比方。”
说完,他便瞥见沈冽投来得眼眸。
杜轩装作没看到。
“他们去了无曲?”夏昭衣刚才真当他在打比方,好奇道,“为何去?”
“不知他们为何去,不过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丢丢小曲折。”杜轩捏起手指说道。
夏昭衣点点头,看向沈冽手里拿着的地图。
沈冽非常贴心地往她这边挪来,突出故衣这一块。
“阿梨……一丢丢,小插曲。”杜轩捏着手指头越过沈冽,伸到夏昭衣跟前。
夏昭衣拢眉,朝他望去:“杜大哥,你要说什么。”
杜轩轻咳了声:“阿梨呀,你跟郑国公府,关系如何?”
夏昭衣想了想,说道:“尚可。”
“可我怎么瞧你刚才,一点都不关心的模样?”
夏昭衣看着他:“……杜大哥?”
“阿梨,”听不下去了的沈冽沉声道,“我们当初在松州九宁县一别后,我南下去了华州永武城等我部下,离开时途径无曲,恰与郑国公府的兵马在夜间相遇。”
杜轩轻叹,将揣在怀里,已经拆过的书信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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