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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中林明显对这案子不甚积极,他居然将这么重要的命案交给牛二这种从未独立办过事的人来查。简清有点摸不清头脑,难道宋直这个代王心腹给了他什么保障不成?
大明朝建国不到十五年,朝政已经出现三大“易见而患迟,难见而患速”的三大弊政“用刑太繁、求治太速、封藩太侈”,均与当今皇上的出身有关。
嘉佑帝乃布衣出身,幼年时便父母双亡,大哥早夭,三哥给人做了倒插门的女婿。十五岁那年,饥荒四起,嘉佑帝遁入空门,原以为能讨一碗饭吃,谁知,和尚不得不出门化缘,乞食四方。
三年后,同室的和尚与他起了一点争执,怀恨在心,向朝廷举报嘉佑帝与起义军勾结。嘉佑帝受人陷害,不得已,投奔儿时的伙伴,已经在起义军中做了百户的汤达。
当时汤达所跟随的起义军将领,只是元末诸多起义军将领中的一员。嘉佑帝加入之后,如鱼翔浅底,鹰击长空,很快得到了起义军将领的赏识,并将自己的侄女许配给嘉佑帝。
而嘉佑帝的霸业也由此开始,经过二十多年的征战,打下了如今大明的江山。
正因他年少时的经历,嘉佑帝深知百姓疾苦,憎恨官吏贪污和不作为,设锦衣卫,监督百官,凡有贪污违法,即行重刑。百官头上每天都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上朝时惶惶,下朝回家就跟捡了一条命,为多活一天而庆幸。
蒋中林或许会觉得自己命苦,数十年寒窗,偏偏每次秋闱都遇上了不识货的主考官,以至于名落孙山,无法得中进士,最终只能在灵丘这种偏远县城里混混度日,壮志不得酬。
可在简清看来,蒋中林祖坟上依然在冒着青烟。嘉佑帝的皇图霸业原本容不得蒋中林这样的*****,只可惜元末数十年烽火硝烟,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遑论读书,以至于蒋中林这样的人才得以被选中,为一方守牧。
本是父母官,却如此轻贱人命!
简清走在街上,影子被街道两旁的灯光拖得老长。她想不通,到底是谁想杀她?这案子刚刚发生,那么多目击者,只要把每一个人单独关押,一一审讯,肯定能够审出点眉目来,但蒋中林却没有这么做,默许牛二被兰老鸨一番忽悠,结果把人都放了。
原以为,这是一次好机会,可以很快找出一直处心积虑想要杀害她的凶手,看来,只能好事多磨了。
到家了,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张度坐在车把式的位置上。见简清过来,他忙下来,朝简清拱手,“哥儿,爷等哥儿好久了!”
简清心说,又不是我让你等的。她原有些恍惚,此时醒过神来,“张管事,以后您叫我简清即可,我只是区区一个贱役,当不起您这般客气。”
张度不置可否,笑着往旁边让了一下,将车门位置留出来。
简清懒得上去,没有要上去的意思,在车前拱了拱手,“王爷,请问有何吩咐?”
张度被简清的胆大妄为吓着了,朝车帘子处看了一眼,应是见赵棣没有在里头偷看,便悄悄儿扯了扯简清的羊皮袄,手指头朝里指了指。简清有点不情愿,这时,赵棣在里面道,“进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
简清有点累了,但还是不得不往车上爬。
车帘被掀开,赵棣一身青缎圆领,粉底皂靴,披着乌云豹大氅,脚跟前放着一个火盆。简清忙钻了过去,将冻得发疼的双手拢在火盆上。
感受到了热意,她才察觉自己有多冷。
小桌上放着茶点,青花勾连纹八角烛台上支着三根蜡烛,火光将车厢里照得通亮,赵棣将手里的书放下,低头看着跪坐在火盆前的人,小脸冻得通红,他脑海里浮现出之前在大堂之上慷慨激昂,剖析案情的豪情少年来。
“用些糕点,我有话要问你!”赵棣将点心往前推了一下,又提起温在火盆上的小铁壶,往一只黄地珐琅彩梅花纹碗里倒上水,茶叶被冲得翻滚起来,一缕清香溢出来,简清的肚子很不争气地跟着咕噜了一声。
吃了两口点心,喝了一口热茶,简清这才算活过来,有些没精打采,问道,“王爷想问什么?”
“这个案子算了结了吧?我是说,王璞的案子。”
“不算。”简清手里捏着半块点心,抬起头,朝赵棣望过去,两人其实离得很近,分坐在车厢两壁,中间隔着一张矮桌。简清有点狼狈,赵棣则一如既往地从容。
听简清这么说,赵棣有点惊讶,挑眉问道,“人证、物证都分明,凶手也已经认罪伏法,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动机!”简清捏着那半块点心,眼中浮现出一丝迷茫,“招红杀人的动机,只要动机不清楚,这案子就不算破了。往往动机比证据更重要,是因为,只要掌握了犯罪背后的动机,我们才能够做到警醒世人,教化民众。”
查清案子不是最终目的,查明犯罪背后的动机才是关键。甚至,真正的破案高手会把握破案的时机,掌握破案的方法,不是逼凶手伏法,而是让凶手自己承认错误,这才是最重要的。
赵棣沉默片许,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简清。
简清将那半块点心塞进口中,慢慢咀嚼,在羊皮袄上擦了一把手,这才接过纸条,借着烛火看起来。她并没有看到,赵棣盯着她一身破羊皮袄时,那纠结的目光,皱起的眉头。
赵棣有洁癖,居然有人在他面前用衣服擦手。
简清全然不知,她吃了一惊,这是一份人员名单,但这份名单究竟是指什么,她却不知道,抬起头来,“这是什么?”
“王璞从南边带过来。一年前,京城发生了一桩大案,朝中上下都称之为‘胡惟庸案’。胡惟庸被下昭狱,两个月前,他提供了一份名单,东宫那边拿到了,本王的人想方设法复录了一份,但如今看来,这份名单应是假的。”
赵棣说完,从简清的手里接过名单,扔进了火盆中,一个呼吸间,便化为灰烬。
“怎么看出来这是一份假的?”
“这里面少了吏部尚书陈敬任。”赵棣盯着简清的眼睛,“但其中多了一个人,徐铎,他是刑部尚书,为官清廉,才能出众,如果这次,牵扯到他,天地未免太过不公了。”
“殿下因何而知,就一定会牵连到他呢?”简清问道,她还从来没有从赵棣这张冰山脸上看到多余的神情,但此刻,他似乎真的在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