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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入夜,往日间气氛有些松散的王府,现在严密地飞不进一只苍蝇,一队队的侍卫在王府内外巡逻。
府外虽然刀兵气息浓厚,府内的气氛却是十分惬意,这十王府的防守可以算是外紧内松,而这座王府的两个主人,朱由崧和朱由检二人已经用罢饭,此时坐在厅中用茶。
朱由检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笔直,手里捧着茶杯,低头吹着杯中翻滚的茶叶,在他身上看不到丝毫的慵懒和懈怠,姿势端正得当真是站如松,坐如钟。
反观朱由崧却是相去甚远,此刻他全身就像被抽了骨头一般瘫在椅子里,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腿挂在了扶手上,手里正拿着根竹签剔牙。
这幅坐没坐相的高难度动作,就是天桥底下专门练软功的卖艺姑娘看见了,也要叫上一声好。
可如今朱由崧这姿势跟朱由检一比较,就是伺候在一旁的兰儿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兰儿看着厅中坐着的两个人,忽然想起了听说过一个词:云泥之别。兰儿出去进来好几次,怎么看,她的这个世子哥哥怎么跟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云彩搭不上边,遂借着倒茶的功夫拉了朱由崧的衣角好几次。
以兰儿的想法,就算坐在世子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身份如何低微,如何入不了世子的眼,可是来者是客,既然已在堂中待客了,这待客的礼数总不能缺了。
再者说了,世子以这种姿势待客,不仅堕了自己威风,传出去也是有损声誉,
朱由崧被兰儿扯的不耐烦了,只好把身子坐正,他自然知道兰儿为什么拉他。
朱由检比他早来三年,接人待物和饮食起居的方式,没有影响了他周围的古人不说,现在看来,好像是被他身边的古人们给影响了,想当年这小子在宿舍里,可是因为学葛大爷的葛优瘫出了名的。
朱由崧也不是不想像朱由检一样腰杆挺得笔直,可是刚刚试了仅仅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已经受不了了。
如果他眼前的这个人坐着的人不是朱由检话,朱由崧说不定会竖起大拇指来暗赞一声:了不起。
可是这事却是朱由检这个人做的,朱由检这个人,朱由崧是不会佩服的,所以现在正襟危坐的朱由检在他眼里,就像是一名刚上一年级背着手听课的小学生。
朱由崧好不容易把兰儿支走后,身子又瘫了回去。
朱由检看着朱由崧的坐姿,笑着摇了摇头,想起自穿越以来,除了有限的几个人,任谁见了自己不是低声细语?而自登基以来,哪个见了自己不是诚惶诚恐?
就算是被自己赐座的朝廷大员们,在自己面前也都是只敢欠着半块屁股坐下,双手放在膝上,那姿势是准备着随时能够麻利儿地站起来或者跪下去的。
还是在朱由崧面前轻松啊,如此想着,朱由检把自己挺直的脊背也弯了弯,这几年在明朝的生活确实改变了自己好多。
朱由检喝的是茶,而朱由崧喝的却是加了冰块的酸梅汤,他喝了一口,把浮在水面的一块冰含在了嘴里,抻了一个懒腰发出舒服的呻吟:“吃饱了,喝足了,说啥也都不服了!额——”
看到朱由崧还是像原来在学校里那个样子,朱由检笑了笑,问道:“吃饭前的那件事,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朱由崧把冰块含到腮帮子那里,那张俊俏的脸上,就像是被人给打肿了一般,他回道:“其实吧,这些事情你不应该跟我商量的。”
“哦?”
朱由崧转了转脖子,问道:“我问你,你觉得我这个刚来明朝没几天的世子,能有多了解大明的政治,经济和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制度吗?”
朱由崧把身子往前倾了倾,不待朱由检回话,接着说道:“我不行,我觉得你也不行,咱们两个在这里闭门造车,远不如你找几个能干的能官干吏来商讨这些事情。”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也一直在物色人选,毕竟天子问政,这个可是一个好传统,可是可以跟他们商讨细节之类旁干末枝的东西,这种拿大鼎的活却不能跟他们商量。一旦大方向的事情开始和他们讨论,那就别想着有个所以然来了。”
朱由崧嗯了一声,问道:“那你有什么想法吗?难道真的要开始对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动手了?”
朱由检讳莫一笑,说道:“你放心吧,就算是要动手,我也会有分寸的,我又不是愣头青。”
朱由崧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在他眼里,朱由检有时候还真的就是一个愣头青,遂不放心地问道:“你还是跟我说说接下来你怎么打算的吧,不清楚你的计划,我总是感觉不踏实。”
朱由检撇了撇嘴说道:“当然是铁腕政策,京营到了现在,可以说是牢牢地我在我们手里,接下来就是要再把朝政牢牢地握在我们手里,这一项也不难,多亏了明朝的特务政策,这些人实在是太可爱的了,当锦衣卫和东西两厂效忠我的那天起,这大明朝政其实就已经开始掌握在了我的手里。”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朝中一些只懂得勾心斗角的庸官踢下去,把那些想做事,能做事,有胆量做事的官员给提上来。”
朱由崧问道:“你想把杨涟扶起来?”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杨涟是一定要扶起来的,可是他的资历还是不大够看,想要登阁还有些欠火候。”
朱由崧皱着眉头看着朱由检,朱由检眉毛一抬,笑问道:“不知道你听说过韩爌这个名字没有?”
……
一个六十余岁的老人背负这双手,站在山坡上抬头仰望悬在天际玉盘一般的明月。
这老人穿着一件粗布麻衣,衣摆垂地,在皎洁的月光下,能够清晰地看见上面沾满了泥点子。
不过稍有些见识的人,就会知道这个老人是个读书人,而不会把他跟一个吃饱了饭,坐在自家门前吧嗒旱烟的老农看成一类人物。
虽说人不可貌相,可是人们在千百年的生活习惯当中,往往还是奉行以貌取人。
毕竟人不可貌相,只是个例,而以貌取人往往一看就中,就像你不能在大街上看到乞丐了,你觉得不能以貌取人,就觉得人家身上肯定揣着一本《如来神掌》或者一出手就是降龙十八掌吧?
这老人身上就有一种不同于农家老农的气质,他身上的衣物虽然破旧,头发也已半白,可是梳理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一只木簪束在了头上。而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双眸子在月光下却显得十分睿智。
你若是见得人多了,就会看出来这老人家就算不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也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这样有神的眼睛断然不会出现在一个整日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身上的。
“死老头子,大半夜的不睡觉!站坡上喝西北风呐!”
正举头望明月的老人听到妻子的呼喝,挺直的脊背立马垮了下来,背负起双手低声道道:“就不得一刻清净!”可是脚下却已经不听使唤地往回走了。
一个坐在院中纺布的老妇捶了捶腰,看到那老人进了院子,想要挣扎着站起身。一旁的儿媳看到后,赶紧将她搀了起来。
老妇见老伴进了院子,捶着后背埋怨道:“这黑灯瞎火的,你跑那坡上去作甚?一把老骨头了,还不让人省心,若是不慎伤着了怎么办?”
老人闻言不服道:“老夫身体强健着呢!耳聪目明腿脚利索,怎到了你嘴里,就成了爬个小土坡就能栽跟头的老骨头了?若是还在朝中,还能再为大明操劳个二十年不成问题!”
老妇把嘴一撇,道:“还不老?头发都白了一半了,前些日子,是哪个爬到了房顶上换茅草下不来了?还想着朝堂呐,那里面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物混的,你能平平安安退下来已经是托了先帝的大福了!”
韩爌听到妻子提自己的糗事又说起自己仕途失利的往事,登时无言以对。沉默了片刻后,一甩袖子赌气进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