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十王府街黄土垫道、净水泼街,顺天府皂吏前呼后拥,高举肃静、回避,鸣锣开道,官轿出大学士府邸,一路向东安门大街行去。
轿内的帝国首相正就着窗透光亮读书,这本由南洋大臣所著皇帝教科书先后历经赵士桢誊抄、张居正批改后,终于有了如今的模样,除了他创造出那些诸如‘核心利益’、‘地缘冲突’之类言简意赅又不易修改的词汇外,基本上已经换了本书。
临近灯市街口时,张居正透过轿窗向长街望了一眼,那座象征先帝亲待的府邸门前依然立着石碑,教科书被翻至最后一页,那原本写着陈沐唯一一句写给张居正的话,因为有碍观瞻,在成书后被删去了。
“请首相让工部搜集速干透气的布料,安南明军需要袜子,更多的袜子。”
南洋大臣有时在送往首辅府上的书信中,言辞就像个得了失心疯的孩子。
张居正一直认为照顾士卒起居这方面,镇守蓟镇的戚继光已经做到极致,但当他把陈沐看似傻透了的书信交给戚继光时,戚帅却对他的信高度赞赏,甚至奏上手本请兵部重新制定兵服。
毫无例外,一路绿灯全部准了,事实上这已经兵部第二次因陈沐个人意愿做出改变,当然满朝文武没几个人知道这份意愿来自陈沐。
这正是张居正最神的地方。
在高拱乃至先前各个权臣时代,一封题本或奏本交由通政司分拣发往内阁,首辅向几位次辅分票,阁臣将处理意见写在票上,由司礼监以皇帝朱里颇为疲惫地叹了口气,他因为这事愁得都掉头发了。
今年上元节,皇帝连东安门的灯会都不看,钻在寝宫里不知做什么,最后被李太后揪出来时还带着一副没上色的大画作,整个一世界地图,分七京八十二省,名字都起好了,马德里叫西京,治生理省。
后来的故事不必多说,皇帝被罚在东安门跪着看灯会一个时辰,灯会结束太后气还没消,又回寝宫外白玉石阶再跪一个时辰。
人都跪昏了,往后好几天李太后眼圈都是红的。
整个大明皇家教育系统主官每每想到皇帝,都不由得露出一种‘大明药丸’的悲观情绪。
“不用往户部送了,原封不动,再发司礼监。”
就在张居正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就有他亲信官吏从宫门外带回管家游七的书信,说徐爵求见他,说冯保有事要拜托老爷。
张居正心里很清楚,这又是一桩利益交换,轻笑一声,对亲信官吏笑道:“去告诉游管家,让他把珍藏的那副画拿去当了,与徐指挥使饮酒,别忘了把南洋陈帅的事告诉徐指挥。”
内阁吏员领命下去,次辅吕调阳也把誊抄的票拟再让人发往司礼监,没敢问冯保的事,对张居正笑着问道:“南洋陈帅又怎么了?”
似乎人们提到陈沐时,已经习惯加上‘又’字。
“他要调锦衣卫,正好先跟徐爵通通气,我去奏报陛下,陛下对这事铁定欢喜,只是我等——有得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