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溪在白城墓碑前说话的语气和平时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平时虽然会撒娇，但是很少会在句尾加“啦”这种字眼。
这样的尾音，也不是她的风格。
但是，她现在这么说，陆彦廷大概就能想象到她是如何与白城相处的了。
在白城面前，她应该就是一个爱撒娇的小孩子吧。
蓝溪在白城墓碑前跪下来之后，从包里拿出纸巾来擦了擦白城的照片，擦完之后还笑着说：“你还是这么帅呀。”
陆彦廷从侧面看着她，她眼底的光很纯粹，那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纯粹。
他突然就想，如果蓝溪在他面前的时候也是这样子，那该多好。
陆彦廷看着照片上的白城，有些感叹。
没多久，雨停了，墓园的上空竟然出现了一道彩虹。
蓝溪一仰头，就看到了。她盯着远处，很久都没有收回视线。
陆彦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彩虹。
就在这个时候，蓝溪突然笑了，“真好看。”
陆彦廷看着她的侧脸，感觉自己心头的某根弦被拨动了一下。
说不清的感觉。
他年龄已经不小了，年少时的那种所谓一见钟情、被某个瞬间打动这种事情，不太可能在他身上发生。
对于他来说，感情最多的就是水到渠成，或者是身体上的契合。
但是，这一刻，他竟然对蓝溪有了这种……心动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二十岁刚出头的时候都不曾有过。
陆彦廷觉得，之前论坛上的那条评论说的是有道理的，蓝溪大概真的是给他下了蛊。
陆彦廷抬起手来把蓝溪抱到怀里，搂着她一起走出了墓园。
他之前就决定不会对蓝溪放手，就算她要离婚他也不同意。
今天之后，他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
自从那天和陆彦廷见过面之后，蓝仲正就处于极度焦虑之中。
或者，换句话说，整个蓝家都处于焦虑之中。
陆彦廷看似给了蓝仲正选择的权利，但实际上只是给了他一个缓刑期而已。
蓝仲正想跟人求助，但是他关系有限，找不到什么厉害的人。
而且，就算找到了，对方也不能冒着得罪陆彦廷的风险来帮他。
陆彦廷在江城的势力，是真的无人能敌。
蓝仲正这几天整个人老了有两三岁。
清明节，王莹和蓝芷新去祭拜了家里已故的老人。
原本是想让蓝仲正一起去的，但是蓝仲正哪里有心情跟她们走？
等王莹和蓝芷新回来的时候，蓝仲正依然在沙发上坐着，一只手揉着眉心。
蓝芷新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于是她走到蓝仲正身边坐下来询问他：“爸爸，你最近心情不好吗？”
“……”蓝仲正没说话，看向了王莹。
刚好王莹也在看他，想起来那件事儿，王莹也有些头疼。
她坐到蓝仲正另外一边，询问他：“你想清楚了吗？”
蓝仲正没回答，反问她：“你觉得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王莹虽然鼠目寸光，但是蓝陆彦廷这回的意思这么明确，她也知道。
从坐牢和放弃公司里面选一个，正常人肯定会选放弃公司。
坐牢之后连自由都没有了，还能做什么？
蓝溪这事儿做得可真够绝的。
想到这里，王莹就恨得牙痒痒。
王莹：“你不能再和蓝溪商量一下？你把你手里的股份给她三分之一或者一半，公司还让她管着。你好歹是她爸爸，她至不至于这么白眼狼？”
王莹是真没见过蓝溪这么绝情的人，跟自己亲生父亲都计较这么多，她可真行。
提起来这事儿，蓝仲正就来脾气。
他侧目瞪了王莹一眼：“你还敢说？！要不是因为你出的那个馊主意，我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蓝仲正一口气在心里憋了好多天了。
他想了很久，陆彦廷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他在董事会上把蓝溪生病的事儿说了，要是没说的话，可能结果也不会这么严重。
而曝光蓝溪病情这件事儿，正好就是王莹想出来的。
这两天蓝仲正忍着没跟她计较这件事儿已经很不容易了，偏偏王莹还不知死活，让他在这个时候跑去和蓝溪商量？
蓝溪那性格，能松口才怪。
她真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王莹之前可没被蓝仲正这么骂过，蓝仲正的态度突然这么恶劣，王莹也委屈得不行。
“你现在是在怪我？我给你出主意不是为了你好吗？你自己不也不愿意每天受她的气？”
王莹越说越委屈，说到后面眼眶都红了。
蓝芷新坐在旁边听着他们两个人争吵，自己又不明真相，一头雾水。
印象中王莹和蓝仲正是很少吵架的，而且蓝仲正也不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待王莹。
蓝芷新咬了咬嘴唇，红着眼眶问蓝仲正：“爸爸，是公司出什么事儿了吗？”
“新新，以后我们可能跟公司没关系了。”
蓝仲正想了一下，这件事情还是要跟蓝芷新说的。
毕竟蓝芷新年龄也不小了，而且如果蓝溪彻底掌握了东进，是绝对不会让蓝芷新留下来的。
蓝芷新的眼眶原本就红着，听到蓝仲正这么说之后更红了：“爸爸，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以后公司都是蓝溪的了，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王莹情绪有些激动，接过了蓝芷新的话。
蓝芷新听完之后整个人都僵硬了。
她本来以为，蓝溪当上东进的董事长，已经是最糟糕的事情。
没想到，后面还有更糟糕的等着她。如果公司真的变成蓝溪一个人，她得有多嚣张？
到时候，她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蓝芷新其实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她不需要做什么事情，比较清闲，而且每个月又有很高的工资……
更重要的是，她从来没想过要离开蓝仲正的羽翼生活。
如今这个后台没有了，叫她如何接受？
“爸爸……为什么啊？”蓝芷新不理解，“你要把所有的股份都给她吗？”
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吧？
蓝溪平时对蓝仲正哪里有对父亲的尊重？
而且，蓝芷新之前一直觉得，蓝仲正如果要转让股份的话，她肯定是第一选择。
“新新，公司很多事情都比你想象中的复杂，我们公司一直有在避税，现在陆彦廷拿到了公司避税的证据来威胁我，如果我不把股份转让给蓝溪，很可能就要坐牢了。”
蓝仲正把事情的经过给蓝芷新解释了一遍。
蓝芷新胆子小，一听“要坐牢”，眼泪立马就下来了。
“是姐姐让学长这么做的吧？”
否则的话，陆彦廷没理由这么对付他们的。
这么一想，蓝芷新就更讨厌蓝溪了，她抢走了陆彦廷不说，现在还故意在陆彦廷面前挑唆，让陆彦廷对付他们——实在是太卑鄙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是爸爸……她非要这么绝情吗？”蓝芷新一边抹泪一边抱怨。
接着，旁边的王莹也跟着附和：“就是，我看她真是一点儿良心都没有，忘了是谁把她养这么大了，现在攀上一个有钱人就忘记自己是谁了！”
“行了，说够了没有？”蓝仲正本身就够烦的了，听到王莹这么抱怨就更烦躁了。
现在说这些不都是假的么，现实就是陆彦廷确实是站在蓝溪那边的，也确实为了蓝溪在对付他。无论他们怎么抱怨怎么感叹，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爸爸……你没有去找她商量吗？”蓝芷新还是抱有一线希望的，“我们是一家人啊，一家人之间真的没必要到这一步的。”
蓝仲正没有说话，不过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答案。
这种时候去找蓝溪求情，等于是自取其辱。
已经知道了结果，他也没必要再去送上门被她羞辱。
“我手里还有一部分存款，没了公司随便做点儿小生意我们一家也能过。”
说到这里，蓝仲正从沙发上站起来，“我上去安静一会儿。”
说完，他就上楼了，留下王莹和蓝芷新母女两个人坐在沙发上。
王莹这会儿也头疼得不行，要是她早知道拿着蓝溪的病历公开之后会出这么多事儿，当时她也就不给蓝仲正出这个主意了。
她当时是真没想那么多，就是想快点儿把蓝溪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
而且前段时间蓝仲正一直在因为新项目的事儿烦心，她那么做也是为了蓝仲正。
现在倒好，落了一个这样的下场，蓝仲正还反过来怪她了。
………
蓝芷新还是不甘心的，思来想去，她走出家门，从通讯录里找到了陆彦廷的电话。
虽然陆彦廷现在对她的态度不怎么样，但是之前他们两个人的相处还是很愉快的。
她先前也找陆彦廷帮过几次忙，当时陆彦廷说以后有事儿还可以找他，能帮的都会帮的。
所以……现在她因为这件事儿找他，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蓝芷新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毕竟，试一试总比直接放弃强。
**
蓝芷新来电话的时候，陆彦廷和蓝溪正坐在西餐厅里点餐。
陆彦廷刚刚放下菜单，手边的手机就响了。
他的手机响起来，蓝溪也没太注意，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菜单上。
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之后，陆彦廷略微惊了一下。
他很长时间没跟蓝芷新联系过了，也不知道蓝芷新找他会有什么事儿。
“我去接个电话。”这样的电话不适合在蓝溪面前接，他知道。
“哦，去吧。”蓝溪以为他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儿，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陆彦廷走到餐厅外面，接起电话。
“找我有事？”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冷淡。
蓝芷新本身胆子就不大，听到陆彦廷这么说话之后，后背一凉，原本想好的台词就这么忘记了。
接着，又酝酿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学长，能不能放过我爸爸？”
蓝芷新这么一说，陆彦廷就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事儿来找他的了。
陆彦廷勾了勾唇角，忍不住感叹蓝芷新还真是头脑简单。
难不成她以为她在这边有很大的面子？
“你是为了这件事情找我？”陆彦廷并没有给她答案。
“学长，我爸爸他这些年为了公司特别不容易，虽然他可能有些事情做得不合适，但他真的都是为了公司好。我经常看到他为了公司的事情加班到凌晨，他都年纪这么大了，你……”
“身为公司的领导，做这些事情再正常不过，这并不是可以拿来炫耀和卖惨的资本。”
陆彦廷完全没有耐心听蓝芷新把话说完，所以直接打断了她。
蓝芷新却还不死心：“学长，你真的不能网开一面吗？或者让爸爸把一半的股份给姐姐呢？公司对于他来说和生命一样重要，他这一生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公司，如果真的不让他待在东进，他会崩溃的……”
说到最后，蓝芷新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蓝芷新是很会哭的，哭起来的时候楚楚可怜的，段位比较低的男人都会被她这样子哄骗了。
不过显然，陆彦廷不属于那些人。
蓝芷新的那些小心思，他很早前就看明白了。
而且，关于股份的这件事儿，本身就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就算是没有这次的事儿，他迟早也会逼着蓝仲正把股份转让给蓝溪。
这是蓝溪的一直以来的执念，他自然是要帮她完成的。
所以，即使蓝芷新这么楚楚可怜地求着他放过，陆彦廷的声音依然冷硬：“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我要去吃饭了，就这样。”
丢下这句话，陆彦廷也没等蓝芷新回应，直接就把电话给扣掉了。
………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蓝芷新在院子里蹲下来，哭得肩膀都在发颤。
她本来以为，至少会有一点点希望的。
但是，陆彦廷却拒绝得那么干脆。
都是因为蓝溪！想到蓝溪，蓝芷新恨得咬牙，如果不是蓝溪当初跟她抢走了陆彦廷，后面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蓝溪不就是比她身材好了点儿吗！
她那么恶毒，脾气那么差，哪里值得陆彦廷喜欢了？
越想，蓝芷新就越觉得不平衡。
蓝溪蓝溪，都怪蓝溪！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把蓝溪弄死，她死了，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儿了——
**
陆彦廷接完蓝芷新的电话回来之后，蓝溪已经点完餐了，正低着头玩手机。
陆彦廷坐下来之后，蓝溪习惯性地抬眼看了他一眼，也没问什么。
最后是陆彦廷主动开的口，他问她：“最近公司的事儿多不多？”
蓝溪把手机屏幕上了锁扔到一边，笑盈盈地看着他：“陆总不是有眼线么，这种事儿还用问我？”
陆彦廷：“我的眼线可不负责这些。”
当然，他也没否认自己有眼线这件事儿。
蓝溪那么聪明，经过上次的事儿之后肯定是有察觉到的。
蓝溪：“唔，还好吧，几个大项目进行得都比较顺利，舒然也能帮我很多，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忙。”
“嗯，如果公司股份都拿回来了，有没有想过管理层大换血？”陆彦廷看似很随意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然后，蓝溪就被他给问住了。
因为她目前还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主要是想从蓝仲正的手里拿回股份实在是不容易。
她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哪里有时间去畅想未来。
那么爽的事儿，她真的不敢想，生怕自己沉醉在幻想里抽不了身。
一看蓝溪半天不说话这个反应，陆彦廷就知道了：“还没想过？”
蓝溪点头承认：“是啊，总觉得这件事情还很遥远。”
陆彦廷：“可以想一下，未雨绸缪。既然要在这个位子坐，就要把每一件事情都提前考虑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个给学生上课的老师一样。
表情很严肃，很正经。
实际上他们两个人平时很少会讨论这种工作上的事情，蓝溪在工作中遇到问题的时候会和蒋思思还有周延讨论，反正几乎不会去问陆彦廷。
她当然知道陆彦廷是有能力的，只是她真的不愿意去问。
总觉得，和他聊工作的话，会很奇怪。
果不其然，她现在就有了这种感觉。
“哦……知道了，我回头好好想想吧。”蓝溪随口应了一声，但还是没太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
虽然陆彦廷也跟她承诺了会帮她把公司完整地拿回来，但是蓝溪觉得这个是需要时间的，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
毕竟蓝仲正那样的，肯定不可能主动放弃啊。
要是想在他身上寻找漏洞和突破口，肯定得一段时间。
陆彦廷不是很喜欢蓝溪这种不上心的态度。
她的敷衍他是看得出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陆彦廷的表情更加严肃了：“不要敷衍，今天晚上就开始想，工作上的事情不能敷衍。你要记住你是一个领导者，如果你都不对自己的工作负责，还凭什么指望别人替你卖命？”
谈到工作的时候，陆彦廷这个人简直严肃得不像话。
蓝溪之前不是没见过他摆臭脸，但是跟现在完全不是一个状态。
陆彦廷这个样子，竟然把她给看得发毛了。
然后，她很没出息地，说话的声音都结巴了。
“哦……我，我知道了。”
蓝溪真的很少这么怂，但陆彦廷这眼神实在是太恐怖了。
陆彦廷听到蓝溪结巴之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平时工作的时候对自己和下属的要求都是很严格的，他不喜欢没有计划的人，所以听到蓝溪这敷衍的态度， 一时间没有忍住。
陆彦廷轻咳了一声，缓和了一下气氛：“我吓到你了？”
这一句，倒是恢复了平时正常的语气。
但是，蓝溪还沉浸在他刚才的表情里没有缓过神来。
她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口，压了压惊：“哦，是吓到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没想到你谈工作的时候这么严肃。”
虽然她之前也在纵海呆过一段时间，但是真心没见过他这样子。
平时开会的时候她也被喊去做记录，好像他也不是这样的呀……
陆彦廷听到蓝溪这么感叹，低笑了一声：“不然呢？工作的时候也拿出来对你的态度？”
蓝溪不解：“对我的态度？”
陆彦廷：“要是我对每个员工都好声好气地哄着，纵海早就倒了一万遍了。”
蓝溪：“……”
她一口咖啡差点儿就卡在喉咙里。
听陆彦廷这意思，是在跟她强调，他对她是好声好气哄着的？
还真是感受不到。
陆彦廷感觉到了蓝溪的怀疑，笑：“怎么，你觉得我说得有问题？”
蓝溪耸肩：“反正我没感受到你哪里对我好声好气了。”
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你刚才的样子我可记着呢。”
陆彦廷被蓝溪说得无奈，冒出来一句非常老套的台词：“我之所以那样说，也是为了你好。”
蓝溪：“……好，我记住了。”
陆彦廷：“回去好好想一想，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她就算再聪明，在商场上也是个新人，坐上了现在的位置，公司肯定有很多人不服气的。
再加上她性格本身就张扬，估计也得罪了不少人。
陆彦廷之所以那么高调地出现在东进，也是想给她撑撑场子。
包括之前以纵海的名义发布声明支持她，也是为了防止有人在背后耍手段暗算她。
当然，这些事情，他都没跟蓝溪提过。
不过不重要，只要她不走，他可以一辈子护着她。
蓝溪眨巴了一下眼睛，那样子看着有些调皮，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捉摸不透。
“以后？难不成陆总还能教我一辈子吗？”
问完这一句之后，蓝溪试着观察了一下陆彦廷的表情。
没错，她是在试探陆彦廷态度。
至少……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
“嗯，当然可以。”陆彦廷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蓝溪：“哦……好，那我记住了。”
她差不多已经了解了，陆彦廷应该是没打算和她离婚的，看来……到时候会很艰难。
陆彦廷凝着蓝溪，似笑非笑：“怎么了，你没打算让我教你一辈子？”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通过这个动作洞穿她所有的心思。
蓝溪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故作轻松地说：“哎呀，我就是在想，我这么聪明，肯定教一教就会了啊，哪儿需要你一辈子教我啊，我又不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