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苏木槿抬手,拦住他未完的话,冷声道,“我身边是缺人,很缺人,但……我不需要一个处处当我的家做我的主的属下,你走吧。”
“少主子!”蓝遗霍然抬头,一脸不可置信,“……你要赶我走?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少主子……”
苏木槿肃然而立,眸光微垂,面上轻轻一笑,眸底却满是失望,“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今日,你觉得所做之事是为了我,就敢背着我将沈家拉下水,他日,若你觉得苏家是我的累赘,是不是就敢瞒着我将他们一把火给烧了?!”
蓝遗身子一震。
“我……属下……”他张了张嘴,却觉得在自家少主子的目光下,所有的解释都是强词夺理。
苏木槿转过身,背对他而立,声音已没有了适才的愤怒,淡淡道,“你自由了这么多年,或许……已经不适合再做人属下了,你走吧。”
蓝遗没有动,良久,垂下头重重磕在地上,嘶哑着声音开了口,“少主子……属下知错了,求少主子责罚!”
苏木槿没说话,头颅微侧,看着他深深垂下去的头,目光有些复杂。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安泠月道,“姑娘,崔老先生带着业少爷过来了。”
“请他们先去花厅奉茶。”
安泠月应了一声,脚步逐渐远去。
苏木槿弯腰捡起被自己扔在地上的信纸,又仔细看了一遍,闭了闭眼,“蓝遗,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这件事因你而起,你负责解决。沈家,照顾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以后的事,我不想他们牵扯其中。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蓝遗抬头,眸底满是希冀,“是不是属下打消沈家那些不要命的想法,少主子就不赶属下走了?”
苏木槿脸色一沉,将信丢给他,“看你以后表现。再一再二不再三。”
“是,属下保证绝对没有第三次!”蓝遗眼睛一亮,立刻举手发誓。
苏木槿冷哼一声,“等你办好这件事,再说其他。”
话落,抬脚出了房间。
蓝遗肩膀一垮。
鼓动容易,打消……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
“三姐。”
业哥儿这一年跟着崔老先生大江南北走了一个来回,面上有些尖锐的青涩现在多了几分圆润,一身石青棉袍,外面披着一件大氅,看到掀开棉帘子进来的苏木槿,少年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暖柔和的笑容。
苏木槿笑笑,朝崔老先生福身,崔老先生笑着摆手,小心的戳了一口茶盏内的滚茶,半眯了眼,喟叹,“三姑娘这里可真是享受。”
越砚青拱了拱手,“苏三姑娘。”
苏木槿还礼,“越公子。”
苏木槿小声问挨着自己站,以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业哥儿,“你们可用过晚饭了?”
业哥儿摇头。
苏木槿忙叫了安泠月,让她吩咐厨房准备一些三人喜欢的饭菜,安泠月笑着应了出去,几人才分别坐下说话。
“崔老先生,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崔老先生捋了捋胡须,看了业哥儿一眼,点头。
苏木槿也侧眸看坐在自己身边的业哥儿,“业哥儿?”
业哥儿抿了抿唇,“三姐,我听人说南疆起了战乱,大哥要应征入伍,我……”
苏木槿眉头一蹙,想到什么霍然而起,“你也想去?”
业哥儿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没想去当兵,是先生,先生要回陕西,我想跟着先生回陕西,继续读书研究学问。”
“哦。”
苏木槿长松一口气,重新坐下,“你年纪尚小,不急着考功名,跟着先生多读书,多去外面走走对你以后应试科考有帮助。”
业哥儿笑着点头,“先生也这么说。”
苏木槿笑笑,看向越砚青,“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越砚青淡声道。
苏木槿一愣,“不回来了?”
她侧眸去问业哥儿。
业哥儿敛了脸上的笑容,点头,“先生年纪大了,不宜再长途奔波,这一次回陕西是应崔家族里邀请,回去教导崔氏子孙的。”
“那你跟越公子……”
“我跟师弟是先生的关门弟子,自要伺候在先生左右。”越砚青接话,眉眼略带几分清冷,看了苏木槿一眼,“左右,朝局混乱,我们兄弟也懒得去趟浑水。”
苏木槿浑身的汗毛猛的竖了起来,越砚青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见苏木槿心虚,越砚青勾了勾唇角。
崔老先生终于将一盏茶喝完,心满意足的放下空茶盏,笑眯眯道,“听说太后颁了懿旨,给三姑娘与镇北侯府的世子爷定下了亲事……”
“先生,三姑娘早被皇上赐封长安县主。”越砚青插嘴道。
崔老先生哦了一声,“对,是有这么一回事。老夫还没恭喜长安县主……”
苏木槿忙起身,“不敢。”
“不敢?你这丫头一手搅的京都混乱至今,居然会说出不敢二字?”崔老先生混不在意的摆摆手,“长安县主,老夫有一句话不知……”
“长安洗耳恭听。”苏木槿心下一惊,恭敬道。
崔老先生笑笑,站起身,“县主聪慧异于常人,心机谋算更是令人佩服。只是,朝堂动乱波及百姓,夺嫡之争,历朝历代苦的都是穷苦老百姓。县主长于民间,当知百姓之苦……”
话说到这里,苏木槿已经明白了崔老先生此来的主要目的。
当即躬身道,“老先生所言极是,夺嫡之乱若祸及百姓,必民不聊生,所以,必得快刀斩乱麻,还夏启一个清明繁荣。”
崔老先生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越砚青看了苏木槿一眼。
业哥儿神情纠结,眸底是掩饰不住的惊惧,“三姐……”
先生与师兄与他说起三姐搅混了朝堂一池水,他还不信,如今,听三姐亲口承认,他心底再也止不住的害怕起来。
苏木槿抬眸,看着他,笑了笑。
“老先生既然连这些都知道,想来我的真实身世也早已知晓了吧?业哥儿都知道了?”
崔老先生点头,“不错。”
“那业哥儿就拜托老先生与越师兄了。”苏木槿看着弟弟害怕的眼神,笑了笑,朝崔老先生与越砚青一人行了一个大礼。
“诚如越师兄所言,朝局混乱,你们这几年专心学问即可,功名……等等又何妨。”
“三姐!”业哥儿急的眼圈都红了,“你呢?你一个人,怎么斗得过朝堂上那些老奸巨猾的阁老、首辅?”
苏木槿拍拍他的肩头,笑道,“不怕,姐一个人照样能让盛文帝寝食难安!”
业哥儿还想说什么,越砚青轻咳了一声,业哥儿握了握拳头,面上扯了一个僵硬的笑,“那、那三姐一定要注意安全……”
苏木槿点头,“你跟崔老先生好好做学问,以后考个功名,光耀门楣。”
业哥儿嗯了一声。
接下来,崔老先生又点拨了苏木槿几句,几人一起用了晚饭。
临走,业哥儿告诉苏木槿,他明日会回一趟十八里寨,告诉爹娘一声。
棉姐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舍业哥儿走,业哥儿也红了眼,却不说不走的话,只道,“回头哥哥去找你,一定去找你……”
苏木槿没留意业哥儿这句话中的语病。
等她在京都看到业哥儿与越砚青出现在通政使司,苏玉盛与战二哥出现在东西大营时,才反应过来,他们怕是一早就做好了瞒着她,等在京都站稳脚跟时再告诉她的打算。
……
翌日,业哥儿回了趟十八里寨,将自己要跟着先生回陕西的事说了。
沈氏不敢置信的揪着儿子胸前的衣裳,“你说什么?你大哥死活要去当兵,你跟娘说你也要离开?”
“六哥,你该不会是像二哥一样,被人给撺掇了吧?”
苏海棠在一旁,眸光微闪。
沈氏闻言,立刻道,“是不是你三姐?是不是她……”
“与三姐无关。是先生家族请先生回去教导本族子弟,我跟师兄身为先生的学生,自然要一同前往,伺候左右。”业哥儿解释道。
言罢,冷冷扫了苏海棠一眼。
苏海棠往沈氏身后缩了缩。
“真的?”沈氏问道。
业哥儿点头,“真的。”
“那你帮娘劝劝你哥哥,让他不要去当兵,当兵太危险了,说不定就……”
沈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业哥儿打断,“娘,你这是因噎废食!”
“娘不关!我不许他去,他就不能去!”沈氏强硬道。
业哥儿的眉头皱了皱,去看苏连华。
苏连华轻叹一声,“你娘担心你大哥,自从知道你大哥要去支援南疆,昨儿个一晚上翻来覆去的都没睡着,其实……”
“爹也不赞同大哥去当兵?”业哥儿脸色有些难看。
苏连华哪里没看到儿子的神色,苦笑一声,“你们兄弟大了,有自己想做的事,爹不拦住。但也别让你娘伤心。”
业哥儿看了看苏连华,没再吭声。
他不劝哥哥,因为,他有他的梦想,哥哥有哥哥的梦想。
业哥儿掰开沈氏的手,沈氏脸上闪过慌乱,“业哥儿……”
“娘,你和爹舍不得动苏海棠,那就看好她,别再让她惹是生非!你们……也不要再出现在三姐跟前,她不欠你们的,也不欠咱们苏家二房什么。”
业哥儿看着父母,淡淡的说完这些话,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
沈氏伸手想抓住他,被他轻巧的避了开,然后起身,看了苏连华一眼,抬脚走了出去。
“业哥儿!”
业哥儿的脚步微顿了一瞬,又继续大步朝前走。
沈氏捂着胸口,眼圈发红,“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儿子一个一个都要离我而去!”
“娘,六哥跟崔老先生去陕西是崔老先生的主意,大哥突然去江宁府入伍是谁的主意?大哥才学了多久的功夫,好好的如果没人撺掇怎么会想起去当兵?还有,我昨儿个在镇上打听了,县衙那边都没有得到征兵的消息,大哥是从哪里知道的?”苏海棠在一旁道。
苏连华皱眉,“棠姐儿!”
“爹不觉得奇怪吗?咱们家谁有那么大本事知道朝廷征兵的事儿?”
沈氏抓住苏海棠的手,“你、你说……”
“我知道文家有铺子在江宁府,三姐与文家少爷走的一向亲近,爹娘,你们说大哥的消息还能从哪来?”
“战场刀剑无眼,你三姐绝没可能撺掇你大哥……”
“即使三姐没撺掇,那这消息呢?大哥从三姐口中知道了征兵的消息,跟三姐撺掇怂恿有什么区别?”苏海棠嘲讽一笑。
沈氏脸色骤变。
苏连华冷下脸,瞪了苏海棠一眼,“够了!少在这做这些挑拨离间的事,你还嫌你娘的身子伤的不够是不是?”
苏海棠看了眼沈氏的脸色,没再说什么,起身回了屋。
只是她刚回屋,沈氏就抓着苏连华的手,“去,咱们去镇上,找苏木槿,消息既然是她告诉盛哥儿的,让她出面劝盛哥儿不要去当兵……”
“梅娘!你能不能不要棠姐儿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原先不是这样的啊!你现在怎么就听不进别人的话了?”苏连华无力的晃着沈氏,“昨日槿姐儿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她没有!她也不想盛哥儿去,所以想用武力压下盛哥儿……”
“对,她也不想盛哥儿去,那咱们去找她劝盛哥儿,她……”沈氏抓住苏连华言语中的话,道。
苏连华松开手,呵呵笑了两声,“你果然什么都听不进……”
“我要听进去什么?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我只要我的儿子!我不要我儿子去战场送命……噗!”沈氏说着话,蓦然喷出一口鲜血,人往后仰去。
苏连华大惊,一把抱住她,“梅娘。棠姐儿,快去请张叔,你娘晕倒了。”
等小张叔赶到,把了脉,皱了皱眉。
“张叔,梅娘她怎么样?”
“郁结于心,心病。我开一副药,你熬了给她喝了,平时多劝着她点,万事想开点。”
苏连华连连点头。
小张叔斜了苏海棠一眼,没好脸色的写了方子丢给苏连华,“诊费一两。”
苏连华身子一僵,嘴里发苦,却不得不应下,“是,我这就去拿。”
小张叔的一两出诊费历来只针对苏家老宅,因为他不喜欢苏老爷子,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搬出来的二房要看病也是一两出诊费了。
苏海棠撇了撇嘴,转身进了屋。
“二哥?二哥……”篱笆院外响起苏家老五苏连珠的声音。
苏连华拿了银子出来,看到苏老五,应了一声,“老五,什么事儿?”
“家里出事了,爹让你回家一趟。”苏老五招了招手,看到小张叔,咧嘴笑着打招呼,“张叔……”
小张叔翻了他一个白眼,抓了苏连华手中的银子,拎起药箱往外走。
苏连华为难的看了看脸色苍白晕倒在床上的沈氏,“老五,你跟爹说声,盛哥儿他娘病了,我先去抓药,一会儿再回去。”
“不是有你闺女在吗?”苏老五扫了眼苏海棠的房间,砸吧了两下嘴,“二哥,你这养的是闺女还是千金小姐?总不会伺候自个生病的娘都不会吧?”
苏连华眸色暗了暗,“我去给他娘抓药,他娘身边也少不了人。你先回吧,我一会儿过去。”
“得嘞。”苏老五撇撇嘴,眼见着小张叔出了篱笆院,笑嘻嘻的凑过去,“张叔,估摸着一会儿你又有生意上门儿了。”
小张叔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们家别找我,没空伺候。”
苏老五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的,“咱们十里八村的可就张叔你一个大夫,不找你找谁……”
小张叔懒得继续跟他蘑菇,加快脚步进了村,回了自己院子。
苏老五晃悠悠的往苏宅走,路上遇到人都停下唠两句,等他到家,已是两刻钟后的事了。
头发花白的苏老爷子坐在正屋长凳子上,看到他一个人掀帘子进来,皱了皱眉,“老二呢?”
“哦,盛哥儿他娘病了,二哥说给抓了药再过来。”苏老五说了句,跺了跺脚,“爹,我先回屋待会儿,这天儿太冷了,我脑袋都给冻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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