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咋回事儿?咋说换里正就换了?先前不是说咱们村不换了吗……”
“你听谁说的?人官老爷不是说了嘛,是因为大人一直在忙秋收和水利的事,把咱们十八里寨给漏掉了……”
“呸,啥漏掉了,就是这么一说,我娘家兄弟媳妇的娘家二婶子娘家的妹子嫁的就是咱们县衙的官老爷,人先前就说过,咱们十八里寨不换里正了,大老爷都发过话的,这会儿突然换人,啧啧……”
“听你这话,是咱们里正得罪啥人了?”
“这话我可没说……”
一群人神色各异的看着苏老爷子。
“老头子,老头子!这是咋回事儿?”苏老太太满脸不敢置信揪着苏老爷子的衣袖,拼命的晃着,苏老爷子被摇的身子一个踉跄,险些趴到地上去。
“爹!”
苏连富猛扑过去,一边扶住苏老爷子,一边跟苏老太太急眼,“娘,你干啥啊?你没看到爹这会儿站都站不稳了,你咋还推他?”
“老三啊,你爹被大老爷撸了……他不是里正了,这都当了几十年,说撸就撸了……”苏老太太神色慌张,不知所措的揪着苏连富道,“老天爷啊,让你爹以后怎么活啊……”
苏连富的脸上也满是茫然之色,好半天才吭哧出一句话,“爹……爹年纪大了,就在家享清福,以后我和大哥、二哥、老四、老五好好孝顺爹……”
“滚!”
不等苏连富把话说完,苏老爷子脸色铁青的一把推开苏连富,脚步飞快的往村口走,“不成,我得去问问,我得去问问大老爷,不是说好不换人的吗,为啥突然换人了,我得去问问……”
“爹……”
苏连富连追几步拦住苏老爷子,“爹,大老爷决定的事有他的道理……”
“你懂个屁!”苏老爷子冲苏连富一声怒吼,苏连富被怼的顿了脚步,片刻后,又追上苏老爷子,“爹,我跟你一块儿去。”
围观的村民面面相觑。
有人笑嘻嘻的凑过去,“里正……哦,不对,苏老爷子,官文都下了,你这会儿去找大老爷也没啥子用啊……”
“还不如想想平时是不是得罪大老爷了……”
“哎,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了,那官老爷临走的时候是不是说了两句话,说啥让苏老爷子好好教导一大家子懂事明礼……”
“老爷子,是不是你家里人做啥子亏心事惹到啥人了?”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跟在苏老爷子身后叫嚷着。
苏老爷子的脚步一顿,扭头瞪着那人,脸色青白交错,声音却铿锵有力,“我苏耀祖行的端坐得正,当里正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村民的事!前年大荒,我们自个家都没吃的,家里几个小的险些饿死,我硬是把家里所有的存量都拿出来帮村民们渡过了难关;去年旱涝,咱们十八里寨房舍倒塌,田里庄稼几乎颗粒无收,还是我跑上跑下,四处帮村民们张罗吃食,可我们家……老三两口子没了一个男娃!你们摸着良心说,我苏耀祖有哪里对不起十八里寨的男女老少?!让你们这么诋毁我们老苏家?!”
先前说闲话的几个人瞬间住了嘴,你看我,我看你,面上都有几分心虚,谁也不敢吭声了。
因为苏老爷子说的这些都是真事儿,那两年,要不是有苏老爷子张罗,村子里不知道死多少人,他们这些人家上有老下有小的,要不是那些粮食勉强裹腹,说不定还真是难活下来。
提到没了的男娃,苏连富的眼眶红了红,他统共两个男娃,小儿子还没了,他当时心疼的差点抗不过去。苏连富抱着头蹲在地上,哽咽着叫了声,“爹……”
苏老爷子一口气说了那么长一通话,憋的脸色涨红,好不容易震慑住了那些看笑话的村民,一低头瞧见几乎要哭出来的儿子,皱了皱眉,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顿住,面上染上一层悲伤弯腰拍了拍苏连富的肩头,“老三,别难过,你为咱们十八里寨做的牺牲,村民们都会记得的……”
那些看热闹的人面上都露出几分不忍。
几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老汉都唉声叹气,“老爷子,您放心,不管你以后是不是里正,你在咱们村的声望都在!”
“对!新来的里正是新来的里正,您是我们十八里寨所有人心目中的里正,咱们以后有啥事,还是先想着您!”
“对,以后咱们有啥难事儿还是找苏老爷子您给做主……”
一人开口,村民们渐渐都表了态,苏老爷子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看着众人还红了眼睛,激动的道,“谢谢,谢谢大家伙,谢谢你们对老头子我的认可和肯定,今天我也把话放这儿,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咱们十八里寨的村民饿着!”
“好!”
众人纷纷拍掌叫好。
一群和谐的叫好声中参杂着几句呵呵冷笑。
“跟大儿子合伙占二儿子十几年的便宜,将苏老二一家逼的净身出户,这样的人,你们也信他,呸!”
“老三家的儿子咋没的?那可不是饿死的,是跟着他奶奶出去转一圈掉河里淹死的,咋大人没死就淹死个小孩儿……”
“黑心烂肺的毒后娘,小时候不给孩子吃穿,大一点就让苏老二顶替自己亲生儿子去当兵,好不容易老二九死一生活着回来了,整日挤兑人家夫妻,还差点打死三丫头那么好一个孩子!自己家务事都理不清,还有脸当十几年里正,也不臊的慌!”
苏老爷子的脸色瞬间一沉,目光扫过声音响起的地方,视线经过之处,众人都含笑看着他,他一时拿不准那些话到底是谁说的,但心里别说有多膈应了。
想到这些家务事都是因为苏老太太没处理好才让村里人知晓,坏了他的名声,苏老爷子看向苏老太太的眼神不由冷了三分。
都说妻贤夫祸少,老张氏虽然帮她生了几个儿子两个闺女,帮他们老苏家传宗接代这点做的好,但其他方面远远不行。
至少,跟他亡妻相比,差远了。
村里人笑着说了宽慰苏老爷子的话,渐渐散了,苏老爷子也没有再提去镇上找县太爷的事,他也知道,官文已下,多说无益,真去找了县太爷,说不会惹来县太爷的厌恶反感,新里正来到十八里寨肯定会给他穿小鞋,所以,他适才审时度势,才会想出这么一招,苦肉计,示村民以弱,博取他们的同情心。
一家人蔫蔫儿的回了院子,苏老爷子让苏老太太拿钱给苏连富,想让苏连富去镇山打听打听,他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苏老太太虽有些不情愿,但看着苏老爷子阴沉的脸,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敢说,痛快的把钱拿了出来。
苏连富一脸蒙圈,“我?爹,我不认识官老爷……要不,让老二或者老四他们去问问,他们两个认识的人多……”
苏老爷子嗯了一声,摆手让苏连富走了。
是他太着急了,老三这性子确实不适合做这些事,还是等老四回来让老四问问看是怎么回事吧。
至于老二苏连华?
家都分了,他也不想指望他,也指望不上!
苏二乔面上也有几分惶惶,拉着苏老太太躲到西屋里问,“娘,咋回事?咋我一睡醒,爹的里正没了?!”
苏老太太正心情不好,听她这话,瞪了她一眼,“你赶紧吃了饭回你自己家去,别一会儿让老头子看到你心气不顺,到时候有你受的!”
苏二乔嘟着嘴,“那一会儿我走的时候,娘你给我再拿点银子,我最近都没钱给狗蛋买肉吃,你看他瘦的……”
“银子,银子……你们都当我是摇钱树,张嘴就要银子,没有!”苏老太太没好气的白了大女儿一眼,站起身走了。
话虽这么说,真等苏二乔走的时候,她还是偷摸着背着苏老爷子给大女儿拿了一吊钱,悄默声的塞到她怀里,“这钱你自己藏起来,省着点花,给狗蛋多弄点好吃的,可不能亏着我宝贝外孙……”
苏二乔喜滋滋的收了钱,点头,“娘放心,我跟狗蛋他爹亏着自己也不能亏着他,他可是我们以后的指望……”
……
四房。
桐姐儿一溜烟钻进了屋,裴氏瞪着她,“越来越皮了,你去凑什么热闹?”
“娘,县太爷下了官文,说要找人换掉爷的里正。”桐姐儿神秘兮兮的凑到裴氏跟低着头绣花的栀姐儿跟前,小声道。
“什么?”
裴氏一愣,方才外面是有些热闹,但因为隔的有点远,她只隐隐约约听到了里正,并没听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栀姐儿也一脸疑惑的看着桐姐儿。
桐姐儿便小声的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仔细跟两人说了。
裴氏叹了一声,倒没过度关注苏老爷子的里正之事,只是感叹了一句,“你三伯家的那个孩子长的虎头虎脑的,小小的人儿机灵聪明的很,刚会叫婶娘……可惜了,连大名都没起呢。”
桐姐儿与栀姐儿相视一眼,都沉默了。
晚上,苏连贵回来,裴氏刚与他说了几句白日的事,那边,苏姚黄就过来喊了人,苏连贵胡乱应了一声。
裴氏叹了一口气,“估摸着是想让你帮忙打听一些事,你瞧着能应就应,不能应就推了,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苏连贵点头,扑了扑衣裳,“你放心,我现在比你还明白,什么事能应什么事不能应。”
裴氏就笑着嗔瞪他一眼,“不是亏了槿姐儿救命,我和儿子还有栀姐儿都没了……你现在什么都明白又有什么用?”
苏连贵想到当初的凶险,脸色一白,摸了摸裴氏微动的小腹,直视裴氏的双眼,一脸郑重道,“所以,我现在很珍惜我们如此安稳平静的生活,也感恩,念着槿姐儿的好,尽咱们所能帮槿姐儿。”
裴氏拍了拍苏连贵的手,笑了笑,“你去吧,我让栀姐儿在灶膛里添了一把火,等会儿回来不耽误你擦个澡。”
苏连贵跟着笑了,嗯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间。
等知道苏老爷子的意思时,苏连贵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槿姐儿饭馆开业特意前去捧场的曹夫人,放任侄女跑去槿姐儿那一玩就是一整天,可见曹夫人对槿姐儿的看重和信任。
再联想到先前听闻的一两句救命之恩的话。
他大胆猜测,他爹的里正之位先前没被县太爷撤掉是因为槿姐儿,现在被撤掉估计还是因为槿姐儿……
想到苏老爷子知道这件事的后果,苏连贵聪明的什么都没说,只是应下会托人问问是怎么回事。
苏老爷子让苏老太太拿钱给苏连贵,苏老太太没好气的还嘴,“老四现在一个月十几好两的工钱,哪还需要那几个铜板,是吧,老四?”
苏连贵心下一惊,面上却皱起了眉,“我一个月工钱五两,先前不是跟爹娘说过吗?娘听谁说的我一个月有那么多工钱?”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我都打听过了,那芳华园一个末等的洒扫都有二两工钱,你可是个管事,一个月怎么可能只有五两?老四,你爹都说了让你每个月只交一半,你还瞒着我跟你爹干啥?”
“我是真的一个月只有五两的工钱,娘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芳华园找总管事的打听。”苏连贵扫了眼苏老太太张口就想找茬的架势,神情淡淡道。
苏老太太一拍桌子,就要发火,被苏老爷子喝住,“行了,老四家里有个读书的孩子,还有两个闺女要准备嫁妆,一个月给你二两半你还嫌少?是不是要孩子把挣的银子都给你你才满意?你揽那么多银子是能带到棺材里还是咋的?”
苏老太太别过头,不吭声了。
苏连贵听出苏老爷子言语间也有几分的不满,垂着头什么话都没说。
苏老爷子摆摆手,苏连贵转身出了正屋,回了四房。
刚推开门,桐姐儿就笑着扑上来,“爹,你回来啦!”
栀姐儿也笑着叫了声爹。
苏连贵乐呵呵的摸了摸两个闺女的头,裴氏朝角落努了努嘴,“闺女给你烧的热水。”
苏连贵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笑眯眯的跟两个闺女道,“你三姐这两日不忙了,喊我明儿个带你们去镇上玩儿,你们回屋早点睡,明天一早有马车来接,咱们等天稍亮就走。”
桐姐儿与栀姐儿的眼睛同时一亮。
桐姐儿满脸兴奋。
栀姐儿眼中的火花闪了一下,便熄灭了,“我在家陪娘,让桐姐儿去玩吧。”
桐姐儿脸上的笑容一顿,摇头,“我在家陪娘,让姐姐去吧,姐姐一直在家……”
姐妹俩同时看向裴氏高高耸起的腹部。
裴氏笑着道,“不碍事,你们两个都去,我明日找你五婶子陪我唠嗑。”
栀姐儿摇头,“五婶子坐不住,她走了娘怎么办?我不去,左右三姐姐的饭馆在那,等娘生了弟弟,我们一家人一块儿去玩,还能去看哥哥。”
“那我……”桐姐儿有些纠结,她想三姐了,可又不想留姐姐一个人在家。
栀姐儿拍拍她,“你去,三姐的饭馆刚开始,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忙了,你去帮三姐照顾棉姐儿。”
桐姐儿想了想,点了点头,“好,我听姐姐的,去帮三姐照顾棉姐儿。”
姐妹两个都如此懂事,苏连贵与裴氏夫妻俩欣慰的相视一笑。
……
第二日一早,裴氏将用先前苏木槿送回来的衣裳料子裁剪做好的几件衣裙并鞋袜打包收拾了让苏连贵带去镇上,又叮嘱桐姐儿不要给苏木槿添麻烦,才放父女两人离开。
棉姐儿见到桐姐儿,笑着扑抱过去,桐姐儿在棉姐儿脑门狠狠亲了两口,换来棉姐儿咯咯的笑声和一个湿吻,两人腻歪了好半天才消停。
苏木槿看的窝心又好笑。
苏连贵将包裹放到一旁,笑着道,“你四婶儿帮你做的几件衣裳,做工比不过你娘,但针线还算密实,你试试合不合身。”
苏木槿惊讶的看着鼓囊囊的包裹,夏天的衣裳本就单薄,这么一大包最少也得两套吧?
“娘给我和姐姐一人做了一套,剩下的布料都给三姐你做了,三姐你快试试看,我娘是跟战六婶找的最流行的款式做的呢。”桐姐儿牵着棉姐儿的手在一旁笑。
苏木槿瞧着父女两个热切的目光,也心动了,抓起包袱笑着往屋里走,“那我去试试。”
裴氏的眼光很准,只是她这些日子心事太多,加上天气烦闷,吃的又少,瘦了不少,裴氏想来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给她做的几套选的都是流行的对襟半臂襦裙,齐胸披帛襦裙,中腰袄裙,还有一个长到腰身的薄斗篷,估摸着是给她早起或者晚上天凉的时候穿的。
还有几双配色的鞋子,做工和上面的绣花都是极好的。
看得出,这些衣裳和鞋子是裴氏花了大功夫做的。
苏木槿摸着身上齐胸襦裙上的披帛,手指细细描述着上面荷叶,轻轻的喟叹一声,心口满满的都是感动……
业哥儿与盛哥儿得了信也赶了过来,却被沈婉姝叫进了另外一个房间,三个人呆在屋里半响,不知道说了什么,盛哥儿与业哥儿走出来的时候脸色发白,离开小院,叫了马车直奔十八里寨。
……
苏连贵回去跟苏老爷子说,县太爷严令禁止任何人讨论此事,认识的人连酒钱都不敢收,他寻了几处,都没有办法。
苏老爷子不甘心的让他继续查。
苏连贵就隔几日寻个借口敷衍苏老爷子一句,希望他尽早放弃。
但苏老爷子不知道从哪听说是因为苏木槿跟县太爷的夫人熟识,是苏木槿寻了县太爷夫人,夫人吹了枕头风,县太爷才把他撤职的。
苏老爷子大怒,立刻找了苏连华来,让苏连华叫苏木槿回来,他要问问他哪里对不起她,她要这么害自己的亲爷爷!
苏连华连考虑都没有,直接拒绝。
“爹以为县太爷是什么人?夏启的进士出身,能是个被槿姐儿左右的人?爹也太小瞧县太爷了!”
苏老爷子大怒,苏连华冷声道,“我劝爹也熄了让槿姐儿去当说客的想法,里正更换是朝廷颁发的旨意,爹若是如此行事,难免落下一个公然挑衅圣意的名声,爹三思。”
话落,也不去看苏老爷子铁青的脸色,抬脚就走。
偏因为他这一番话,堵的苏老爷子连火气都发不出来!
他能怎么办?就算他能威胁着苏木槿去找县太爷说项,县太爷真发了怒,一个违背圣旨,挑衅圣意的罪名,他可是坐定了。
想到这,苏老爷子不得不熄了走后面重新当里正的心思。
可,他怎么想怎么窝火,等到新里正圈了村头的地,直接跟苏连华做了邻居后,那股火更旺盛了,直气的又吐了一回血。
被小张叔嘲笑,“吐吐更健康。”
苏木槿从苏连贵口中辗转得知的时候,只想送给苏老爷子三个字,呵呵哒。
时间慢慢往前走,十文饭馆与雅客来经过两个月的与市场磨合,苏木槿针对出现的问题做了调整,文殊兰那边来催了,“苏三,你赶紧找人,我爹找我要人了!方叔过完年就得走,方叔身边跟了那么多人,就看重了苏四叔,我还指望着赚更多的钱呢,你赶紧把苏四叔还给我!”
苏木槿斜他一眼,“那是我四叔!”
“我不管!”文殊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耍起赖。
苏木槿算了下时间,无奈道,“放心吧,过年之前我肯定把四叔还给你。”
文殊兰这才高兴了,从怀里掏出顾砚山的信丢给她,“你的信。”
苏木槿自然的拿过信,看了起来,不过片刻,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