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金水镇。
彼时,苏木槿正在招待阿满。
曹夫人家事繁忙,并没有来,派了身边一个得力的嬷嬷跟着阿满。
“苏姐姐,你这里真好玩儿,我今天晚上能不能跟棉妹妹一起睡?”
苏木槿笑笑没有应话。
跟着阿满来的嬷嬷笑着劝道,“大小姐,苏三姑娘白日忙着饭馆的事,晚上照看一个棉小姐已经很累了,大小姐也留下,三姑娘要为难的。”
苏木槿看了那嬷嬷一眼,那嬷嬷眉眼都没抬。
安泠月蹙了蹙眉,张口欲说什么,苏木槿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阿满嘟起嘴,撒娇般晃着苏木槿的胳膊,“苏姐姐,我很乖的,你看棉姐儿的时候瞄我一眼就好,不瞄我也成,我……我有赵嬷嬷……”
赵嬷嬷欣慰的哎哟哎呦叫着,面上满是慈和的笑容。
苏木槿笑着点头,“你若得了你姑姑的允许,我便留你住几日也无妨,你今日跟你姑姑说要在我这里留宿了吗?”
阿满一怔,蔫蔫儿的摇头,“没有。”
苏木槿摸摸她的脑袋,“那便改日吧,我这地方又不会跑。”
“哦。”阿满耷拉着脑袋,明显的不开心了。
棉姐儿眨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珠,笑眯眯的扑过去,“满姐姐,荡秋千……荡秋千……”
苏木槿跟着起身,先把棉姐儿抱下地,又把阿满从椅子上抱下来,一手一个牵着两人往外走,“走,我带你们玩秋千去……”
阿满没想到苏木槿会像抱棉姐儿一样抱她,兴奋的小脸通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苏木槿。
赵嬷嬷没想到阿满这么喜欢苏木槿,瞧见阿满涨红的脸蛋,多看了苏木槿几眼,再说话时,言语行事比先前恭敬了不少。
苏木槿并嬷嬷、丫鬟在院子里陪两个小人儿玩,安泠月去小厨房煮了一些清热祛火气的凉茶,沈婉姝在前面大堂跟着伙计招呼客人,忙的热火朝天。
“大家伙吃好喝好,吃多少拿多少,千万不要贪多吃不完浪费粮食,浪费粮食我们饭馆可是要收钱的……”
“哎呦,小姑娘,这不是说好十文钱管饱吗?咋还要收钱,你们这不会是骗人的吧?”
“啥骗人?你不知道别乱说话!你吃饱想吃多少吃多少,就是十文钱,不多要一文钱,你要是吃不了那么多非霸占那么多吃的浪费了东西,浪费的这部分收钱!听清楚了吗?”
“就是,这是为了防止那起子心怀不轨的,吃不完浪费的人设定的!宣传单上都写着呢……”
“哦哦,这么回事儿啊,我还以为……错怪了错怪了,姑娘别见怪……我肯定是吃多少拿多少的……”
沈婉姝爽朗大笑,“没事儿,听大哥这口音不是我们金水镇的人,外地来的吧?不知者不怪。”
“我是顺江府的,顺道路过金水镇,听说你们这有个管吃饱饭的十文饭馆,就进来瞧瞧……哈哈,实在是囊中羞涩,见笑了见笑了……”
一群吃客善意的跟着笑起来。
“顺江府的兄弟放心吃,十文饭馆管吃饱饭,童叟无欺!”
“哈哈,没想到金水镇也有这么豪爽的小姑娘,很有江湖儿女的英姿啊,来,我邢某跟姑娘喝一杯。”
“来!”
沈婉姝立刻扬声应了,随手取过一壶酒,放到那人的桌子上,眼尖的伙计笑着送了几个大碗过来,沈婉姝倒了酒,与那人碰了,仰头灌了下去。
火辣辣的酒直冲咽喉,到腹部,像是着了火一般,不多会儿已出了一身痛汗。
大汉哈哈大笑,将酒碗往桌子上一放,大叫,“好酒,痛快!”
沈婉姝抿了唇边的酒,也跟着大笑。
一群看客忍不住也哈哈大笑
她招呼了一波人出去,正要转身回饭馆,一抬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苏连华。
沈婉姝皱了皱眉,想到苏家那糟心的苏二乔,她的脸都黑了几分,“姑夫,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天都要黑了,回去可是要走夜路的。
“槿姐儿没事吧?”苏连华眉眼闪着几分焦灼。
沈婉姝摇了摇头。
当然没事,就那种货色,她一个人能单挑一堆,槿姐儿怎么会有事!
苏连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虽然猜到苏木槿不会有事,但从沈婉姝的口里知道她没事,心下才算真正踏实。
他提了提放在身前的袋子,“都是今天打的新鲜猎物,给槿姐儿的饭馆添些菜……”
“这……”沈婉姝刚想说不要,安泠月提着一壶茶走了过来,递给沈婉姝,拦住她没说出口的话,“刚放凉的凉茶。”
等沈婉姝接过茶壶,她才笑着朝苏连华屈了屈膝,“苏二爷。”
“不敢当,安姑娘不要多礼。”苏连华对她笑了笑。
安泠月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三姑娘在后院招待客人,我领苏二爷先把东西放去大厨房处理,沈姑娘,你去通知一下三姑娘,我稍后带苏二爷过去。”
沈婉姝犹豫了片刻,点了头,转身出了饭馆。
饭馆里虽然有小门通到后院,但她们一般都不用,都喜欢走小院新开的那个大门。
安泠月引着苏连华进了饭馆,沈婉姝转个弯儿进了小巷,她心里想着事,自然没留意到有个人影不远不近的跟着,直到看着她进了院子,眼神冷了冷,跟着也走了过去。
院子里,阿满与棉姐儿都玩出了一身汗,嬷嬷和丫鬟在屋子里给两个人擦身子换衣裳,苏木槿端了凉茶正准备进屋,被急匆匆跑进来的沈婉姝叫住。
“槿姐儿,你爹来了。”
苏木槿脚步一顿,转头看她,“是不是大姑回去找爹娘他们的事了?”
沈婉姝一愣,嘴巴张了张,“我……忘了问了,只顾着生气了。”
苏木槿摇摇头,将凉茶送进屋,与屋里的人说了几句话,不多会儿,从屋内出来,对沈婉姝道,“走吧,去前头瞧一瞧。”
“你爹带了一袋子打的猎物,说是给你加点菜,小月月带着他去后厨处理那些猎物去了,一会儿来这里。”沈婉姝忙道。
苏木槿哦了一声,想了想,去小厨房又端了一套茶具出来,放到树荫下,先倒了两杯,沈婉姝扑过去,端起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再来一杯……方才小月月给我送凉茶,我都没来得及喝就回来了,便宜那帮小子了。”
苏木槿笑着又给她倒了一杯,抬头间,神色蓦然一僵,含笑的眸子瞬间染上一层冰凉。
沈婉姝立时察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瞧见站在院子门口的,苏海棠。
她像是火烧屁股一般猛的从圆杌上跳起来,瞪着苏海棠,“你怎么来的?”
苏海棠抿抿唇,没看沈婉姝,却瞧着苏木槿阴森一笑,“自然是……我爹带来的。”
沈婉姝下意识的挡在苏木槿身前,“苏海棠,你想干什么?”
苏海棠斜了她一眼,“姝表姐,你怕什么?我三姐会武功,我连根绣花针都拿不起来,还能干什么?三姐,你怕我吗?”
苏海棠抬手掩唇,小巧的尾指与无名指高高翘起,苏木槿看着她掩唇而笑的动作,瞳孔微微一缩,瞬间恢复如常,静静的看着她,“有什么事,说吧。”
苏海棠却只是笑,没有动静。
沈婉姝跺跺脚,想骂人,被苏木槿拦住,“姝表姐,你进去帮我照看一下棉姐儿,我跟苏海棠有几句话要说。”
沈婉姝皱眉,苏木槿安抚一笑。
沈婉姝狠狠瞪了苏海棠一眼,咕哝了一句,“白眼狼!”
两人谁也没吭声,等关门声响起,苏海棠的脸色瞬间变了,她上前两步,瞪着苏木槿,“苏木槿,你害了弼哥哥,你毁了弼哥哥,你害了我也毁了我!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心慈手软妇人之仁不杀我,我绝不会像你,我会杀了你!但凡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你,不惜一切代价要你的命!”
苏木槿安静的看着她。
苏海棠迎着她的目光,后退一步,掩唇呵呵娇笑,“三姐,你要小心喽,千万不要太快被人杀死……”
“所以,你今日是来宣战的?”苏木槿的声音平淡,没有一丝波澜。
“宣战?”苏海棠点点头,“你可以这么理解。”
苏木槿扫了眼虚掩的院门,抬眸望着眉眼间都透着几分白莲花成熟气息的苏海棠,清声道,“你想杀我?”
“不但想杀你,我还会把你加诸在我和弼哥哥身上的所有伤害统统还给你!”苏海棠冷笑一声,瞪着苏木槿,“爹娘不是你亲生爹娘,你很痛苦吧?爹娘明知道我有错还护着我,明知道我几次险些害死你,不但执拗的保我性命还将你推的远远的,你是不是很难过?是不是心疼的要死掉了?”
苏海棠仰头笑起来,声音尖利且透着诡异,“苏木槿,这只是开始,你害我害弼哥哥害的我们……我不会让你好过的,我会让爹娘那点愧疚之心慢慢消磨掉,让他们慢慢的厌恶你,还有大哥和六哥,让一家子人都厌恶你放弃你,让你活的孤零零的……”
她的声音越发的低,眸底却闪着疯狂,“让你求生无门,可怜巴巴的死去!”
苏木槿沉默的看着她,好一会儿,轻轻的笑了,“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你是怎么让我求生无门,可怜巴巴的死去。”
苏海棠嗤笑一声,还想说什么,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神色一顿,下一刻,猛的扑跪在苏木槿跟前,双眸噙泪,似掉未掉,柔弱可怜的望着苏木槿,“三姐,我知道错了,你跟我回去吧,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不回家,大哥和六哥,棉姐儿他们也都不回去,娘难过的天天以泪洗面,今儿个大姑去告状,娘气的险些撅过去,三姐,你不是一向心疼爹娘的吗?你跟我回去吧……”
苏木槿笑了笑,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苏海棠,你阴我?”
苏海棠哭的更伤心了,“三姐,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的,三姐……”边说边扬眸狠狠瞪着苏木槿,唇角噙着冷笑,“我就是阴你的,你能怎样?!”
苏木槿霍然起身,抬头看向来人,“爹。”
苏连华脸色苍白的瞪着苏海棠的背影,几乎没有听到苏木槿的叫声,他刚才都听到了什么?
苏海棠那些话虽然是压着声音说的,可他练过武,眼见耳明,又有内力,听她那些发了狠的话简直再清楚不过。
苏海棠猛的转身,似乎才看到苏连华,哭着道,“爹……我劝不动三姐,三姐她……不肯原谅我……爹,要不你杀了我吧?三姐想让我死,我死了,三姐就愿意回家了,三姐回去了,大哥和六哥、棉姐儿他们才会回去,我是家里的祸害,爹,你杀了我吧……”
苏木槿:呵呵……
苏连华灰白着脸,觉得自己没脸见苏木槿,垂着头,“槿姐儿,爹……跟你娘,对不起你,你以后……”
他想说‘你以后就当没我们这对爹娘’,可又怕这话说出来伤槿姐儿的心,话在嘴里翻来覆去滚了好几遍,终是红着眼说了句,“你好好照顾自己,注意安全,爹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苏木槿哪里看不出苏连华眼底的纠结,可苏海棠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她能做的只有让他们看清楚苏海棠的为人,再多的……
她能逼着将她从小养到大的爹娘手刃亲生女儿不成?
苏木槿闭了闭眼,将苏连华送出院子。
看着苏连华攥着一脸不甘的苏海棠飞快的消失在小巷子的拐弯处,才转回去。
沈婉姝抱着棉姐儿站在院子里,看着她,眼神复杂,满脸怒火冲天,“苏海棠是鬼迷了心窍吗?她有病吗!脑壳坏掉了吧!”
怕不是鬼迷心窍,也不是有病脑壳坏掉了,而是……
跟她一样,重生了。
她记得苏海棠那掩唇笑的动作,是因为第一次参加京都相府小姐举办的花会,被人嘲笑,不会说话连笑都不会。
她哭着回来,自己气恼发狠,高价请了一个宫廷嬷嬷教她礼仪,她每一样学的都很好,只有那笑怎么都学不好,自己陪着她练了许久,才算像点样子,就是那翘小指的幅度,说了很多遍,微微翘起,她就是喜欢高高的。
还说,“我就要高高在上,让她们高不可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