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不是来自受伤的栀姐儿,而是一旁看热闹的苏姚黄。
苏连贵还没从妻子平安无事的状态中恢复,转头就瞧见大女儿满是鲜血的脸和自家亲娘指缝间带起的血肉。
整个人瞬间傻了一样,本能的扑了过去,张着嘴脑中却一片空白。
谁也没想到变故突然发生,一群人都怔住了。
袁氏往后退了一步,摸了摸自己的脸,吞了口口水,嘀咕了一句,“俺滴亲娘诶,这一爪子下去,栀姐儿这脸可是没救了……”
石破天惊!
“栀、栀姐儿……”苏连贵浑身一个哆嗦,踉跄着扑跪在栀姐儿身前,手颤抖着伸出去,却不敢碰触女儿瞬间被鲜血覆盖的脸。
栀姐儿眼中满是泪水,一双手指甲都掐入了掌心,似是痛到了极致,闷哼道,“爹,疼……”
“爹在,爹在……”
苏连贵一叠声的应着,转头抖着声音叫人,“张叔……张叔!”
桐姐儿看到姐姐满脸的血,尖叫一声,身子软了下去。
“桐姐儿!”
苏连贵接住桐姐儿,看着怀中苍白昏厥的小女儿,再看看面前忍痛到额头满是汗珠,嘴唇都要咬出血的大女儿,心疼的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小张叔一把拨开吓的呆滞站在原地不动的苏姚黄,拔开药瓶就往栀姐儿脸上撒药,“好孩子,有点疼,千万要忍住了……”
栀姐儿疼的身子打起哆嗦,却倔强的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苏姚黄被推的一个趔趄,生生撞到了一旁的墙壁上,疼的叫出了声,有些怨愤的瞪了小张叔一眼,揉着撞疼的肩膀走到了苏老太太身边,扯了扯苏老太太的衣角,“娘……”
苏老太太僵硬着脖子缓缓转过来,看到她,突然跳了起来,指着栀姐儿色厉内荏道,“不怪我,要怪就怪这丫头,好好的干啥突然跳出来,她要是不跳出来,就不会被我打到……”
“娘!”
苏连贵猛的抬头,一双眸子血红一片直直的瞪着苏老太太……和她满是血污的手指。
苏老太太似乎也看到了自己指甲缝隙间零碎的血肉,没有说完的话哽在喉间,看着苏连贵愤怒指责的眼睛,张了张嘴,不敢大声反驳,只轻声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故意的……怎么能怪我?要不是那死丫头说我老蚌生珠,我也不会气的动手……”
“你不是故意的,你是有意的!”小张叔没好气的一句话怼过去,“桐姐儿才多大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也不想想,但凡是个孝顺的,听你那么污蔑自己的娘亲,哪个不出言维护?”
说罢,对着正屋东间窗户大声啐了一口,“苏老头,你可真是好家教啊!”
屋内,响起苏老爷子喝水呛到的咳嗽声。
苏老太太气的胸口直喘粗气,“孝顺个屁!她老子娘装晕倒装孩子掉了,我一个当婆婆的还不能说上一两句了?她一个当孙女的出言顶撞亲奶奶,我打她是天经地义的,就是打死她也活该她受着!谁让那死丫头扑过来挡的?她要不挡着也就是打一下,还能像现在这样破了相吗?”
一嗓子吼完,苏老太太顿觉心口舒坦了不少,看着脸上满是血污的栀姐儿,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说的占理儿,气势立刻就起来了,气势汹汹的回瞪着瞪着她的小张叔与苏连贵。
“这是我们家的家事,张老头你少管闲事!”
“老四,你那是什么眼神儿?我是你娘,亲娘!你当年可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别像某些人有了媳妇忘了爹娘是谁……”
苏木槿几乎是沾床就沉沉睡了过去,棉姐儿蹭在她身边,担心的仰头看沈氏,沈氏忧心的安抚着小女儿,就听到外面突然传来的尖叫,忙不迭的嘱咐了棉姐儿几句,出了房间。
乍然见到栀姐儿满脸的血,再听到苏老太太满嘴的胡言乱语,气的想拿刀再追上老太太一回。
就瞧见苏老太太轻蔑且挑衅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她身上。
她蹙了蹙眉,没有出声。
心里却有些心疼四房诸人。
他们二房不是苏老太太亲生的,搓磨也罢,辱骂也罢都可以归结为不是亲生的不心疼,四房可是她亲生的,她也能说这么混不吝的话?
老四……
沈氏看向苏连华,夫妻两个同时看向苏连贵有些单薄的背影,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老四……该有多伤心。
苏连贵何止伤心。
这么些年,苏老太太虽然偏心大房,但对他们几个亲生的兄弟除了银钱上把的比较苛刻,素日对他们媳妇有些阴阳怪气儿外,对他们还是有几分笑脸的。
像今日这样伤害了他媳妇和女儿还明晃晃的强词夺理、颠倒黑白,把所有责任和过错都往受到伤害的人身上推的行为,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苏连贵看着明知错不认错,一脸强硬不知悔改的亲娘,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好像有些明白二哥为什么连名声都不要了,也想分家出去单过。
“娘……”
他开口,嗓音有些嘶哑,“你有没有想过,嘉哥儿他娘腹中的孩子若有个万一,我就没了一个儿子,你……就没了一个孙子?栀姐儿脸上的伤如果留了疤,以后就嫁不了好人家,嫁过去也会因为脸上的伤看婆家人的脸色,甚至被他们欺负,一辈子过不安稳……这些,娘,你有没有想过?”
苏老太太被苏连贵看的有些不自在,面上显出几分狼狈,羞恼道,“她不是好好的吗?我哪知道她平时看着挺强壮的一个人,说两句就晕倒了……栀姐儿那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她要不出来替桐姐儿挡,哪会被我的指甲划到……让你小张叔给她多拿几副药,顶多,顶多……药钱我来出。”
一副‘我给了你天大的恩赐,你不能再得寸进尺’的模样瞪着苏连贵。
对于只从儿子手里抠钱不往外花一文钱来说,确实很难得。
苏连贵自嘲的笑了笑。
正想说什么,衣角被人扯了下,抬头就瞧见栀姐儿睁着疼的水雾氤氲的眸子看着他,轻声道,“爹,我不怕……”
看着疼的身子都在颤抖的大女儿这会儿还想着安慰自己,苏连贵的鼻尖蓦然酸涩不已,眼眶发热发胀。
“栀姐儿……张叔……”
小张叔沉着脸,叹了一口气,“我尽力,伤口看上去有些深,疤……肯定是会留的,我只能尽量让疤痕浅一些……”
栀姐儿挣扎着露出一个笑容。
他好好的女儿,这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苏连贵瞧着,突然抬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间奔涌而出。
苏连华上前两步,伸出手想安抚苏连贵,半道又顿住,缓缓收了回来。
这个时候,哪里是几句话能安慰的了的……
沈氏闭上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袁氏依着墙,看着栀姐儿的脸,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苏老太太挪了挪脚,似想走过去,脚步动了动又顿住,看着儿子捂着脸无声的哭,心里又难受又委屈。
“娘,你咋下那么重的手?”苏姚黄紧紧扯着苏老太太的衣角,有些害怕的瞅着栀姐儿的脸。
“我又不是故意的。”
见一贯疼爱的女儿也这么说自己,苏老太太委屈的眼睛都红了。
苏姚黄奇怪的看她一眼,没理会她的委屈,却道,“娘,栀姐儿这辈子……完了。”
完了。
这两个字惊的苏老太太脸色大变,一把撸了苏姚黄的手,小脚飞快的往正屋里捣腾,“我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扑上来的,不怪我,不怪我!”
沈氏的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
袁氏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嘴里嘟囔着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老虔婆,早晚有你受报应的时候!”
……
苏木槿醒来的时候,天已擦黑。
枕边,棉姐儿蹭在她耳旁,脸颊红扑扑的,正睡的香甜。
沈氏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正低头缝补着苏连华的棉袄。
见她醒来,松了一口气,笑着问她,“醒了?想吃什么,娘去给你做。”
“槿姐儿醒了?”
苏连华从床尾凑过来,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外褂,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笑道,“还好,没发烧。”
沈氏瞪他一眼,“会不会说话!”
苏连华忙赔笑,拍了拍自己的嘴。
苏木槿笑着从床上坐起来,看眼窗外黑沉沉的天,“爹,娘,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酉时正。”
沈氏缝补好最后一针,低头咬断针线,站起身将棉袄抖落了几下,递给苏连华,“赶紧穿上,小心着凉。”
苏连华笑着接了棉袄,穿在身上。
沈氏收拾好针线簸箩,扑了扑衣裳,走过去拿了床头的棉袄披到苏木槿身上,“娘去给你做碗鸡蛋面,撒上一些葱花,好不好?”
葱花鸡蛋面。
苏木槿眯起眼连连点头。
沈氏笑,又帮她拢了拢被子,才抬脚出了门去灶屋。
沈氏一走,苏木槿就抬头望着苏连华问道,“爹,你受伤了?”
苏连华一怔。
“没有,碰到几只猴子,不小心被抓破了袖子。”
苏木槿斜了一眼袖子上,沈氏缝补的几乎看不出是被剑划破的那道痕迹,慢慢的喔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爹既然想瞒着她,那她就装不知道好了。
盛哥儿听到动静,进来瞧见苏木槿醒了,露出笑容,“槿姐儿没事了……”
“哥……”苏木槿笑着劝了盛哥儿去睡觉。
没一会儿,沈氏端了面进屋。
苏木槿笑眯眯的吃完,心满意足的歪在床头。
沈氏笑着摇头。
“娘,四婶醒了吗?”
沈氏收拾碗筷的手一顿,叹了声气,坐下来将苏木槿睡着后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苏木槿有些发怔,“栀姐儿被老太太划伤了……破相……毁容?”
沈氏点头,“你张爷爷的意思是脸上的肌肤太娇嫩,伤口又深,怕是……要留疤。”
说着,就想起苏木槿年前后脑勺挨的那一棍。
心口尖锐的刺疼一下。
“老四,这是被我们连累了……老太太,可真是……”苏连华沉着脸,有些不好受的叹道。
沈氏张了张嘴,“可怜栀姐儿,以后……怎么办?”
苏木槿默然。
四房,若不是与他们二房走的近,就不会有这么一场无妄之灾。
但,话说回来,苏老太太能下这么重的手打人,恰恰说明了,也没把四房当一回事。
苏木槿抿了抿唇,想起记忆里性子虽淡,为人却很温和的栀姐儿,轻轻一叹。
等明日,她看过栀姐儿的伤势,再斟酌一下除疤的法子。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沈氏与苏连华回隔壁屋休息,苏木槿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黑洞洞的一片,出了不知道多久的神,才昏沉沉的睡着。
翌日一早,吃过早饭,苏木槿去四房看栀姐儿,正碰上小张叔来帮栀姐儿换药。
苏木槿趁机看了她脸上的伤口。
伤口一共三道,长且深,里面血红的肉都翻了起来,可见苏老太太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打人。
桐姐儿不过六岁,这一巴掌真打到她头上,怕是真能把人打出个好歹来。
苏连贵一双眼血红,满脸憔悴,一看就是一晚上没睡的模样,“张叔,栀姐儿的伤……”
小张叔手下一顿,没有开口说话,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裴氏红着眼,喉间哽咽,紧紧盯着女儿脸上难看的血红色的长条伤口,手攥着被子,几乎将手下的被子扯破。
“姐姐……”
桐姐儿昨晚醒来已是哭了一场,早上眼睛还是肿的,这会儿看到栀姐儿脸上的伤,扑在苏木槿的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苏木槿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开口与小张叔商量,“我在睿表哥那堆古书里看到过一个祛疤的方子,应该能治好栀姐儿脸上的疤痕……”
此言一出,屋内哽咽声与哭声同时一顿。
苏连华、裴氏与桐姐儿都看向了苏木槿。
小张叔蹙了蹙眉,看了苏木槿一眼,“好,一会儿你与我一同回去,把方子写给我看看,若可行再拿给四丫头用,若跟我的想法同出一辙,就算了。”
苏木槿还想说什么,被小张叔瞪了一眼,只好讪讪的吞了回去。
裴氏拉着苏木槿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槿姐儿,你救了四婶儿和你小弟弟的命,四婶儿念你一辈子的好,你要是再能治好你四妹妹脸上的伤,四婶儿……四婶儿这辈子拿你当亲闺女疼,你四妹妹她……不能就这么毁了,她还小……怎么能这么毁了一辈子还那么长……四婶儿只要想想这心就像被人拿刀剜了……”
说到最后,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落,言语都有些混乱了。
“四婶儿放心,我一定治好栀姐儿脸上的疤。”苏木槿笑着安抚裴氏。
见她说的这么轻松,裴氏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希冀的种芽,像扎了翅膀一样扑棱着几息间就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哭笑着看苏连贵,“槿姐儿有法子治好栀姐儿,她能治好……”
苏连贵连连点头,看着苏木槿的目光满是感激,眸底却不是很相信,只以为苏木槿是为了稳住裴氏混乱的情绪才这么说的。
“槿姐儿,不管栀姐儿能不能治好,四叔和你四婶都感谢你。”
苏木槿心中略叹,正想说什么,怀中的桐姐儿突然抱紧了她的腰,仰着小脑袋眨着黑漆漆水朦朦的大眼睛看着她,“三姐,你真的能治好四姐吗?”
苏木槿摸了摸她的头,笑着点头,“一定能!”
小张叔有些诡异的看着她,这三丫头……
不知道为什么,从她的眼神中,他似乎能看出来,她对四丫头脸上的疤痕很胸有成竹,给人一种尽在掌握的感觉。
果然,苏连贵瞧见她认真的模样,心中亦是一荡,“真的……真的能治好?”
苏木槿点头,再一次重复,“一定能!”
苏连贵血红的双眸瞬间盈满了泪水,他颤抖着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好、好……好!”
屋内,唯一冷静的只有栀姐儿与小张叔了。
小张叔眉头紧蹙,想说什么,又无奈的放弃,处理好栀姐儿脸上的伤,嘱咐她生冷要忌,带颜色的东西都不要吃,免得疤痕处留下颜色,痕迹更重。
裴氏与苏连贵哪有不应的,连连点头。
从四房出来,苏木槿跟着小张叔出了苏家院子。
小张叔一路上瞪了苏木槿无数回,苏木槿都好脾气的回之一笑,气的小张叔吹胡子瞪眼,脚步加快回了自己家。
苏木槿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屋。
小张叔丢下药箱,憋了一肚子的话转头就砸向苏木槿,“你知不知道四丫头的伤口感染了?你知不知道她的伤口很深,铁定会留疤的!你知不知道你四叔四婶想治好四丫头脸上的伤都要魔障了,你……你怎么能当着他们的面打那样的包票?你……你……万一伤口治不好怎么办?给了人希望做不到更让人心生绝望,还不如不说!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小张叔又气又无奈的狠狠瞪了苏木槿一眼,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苏木槿眨了眨眼,走过去扯了小张叔的衣角轻轻晃了晃,“张爷爷别生气,你先看过我的方子,若觉得不妥,你再骂我,成不?”
小张叔拧着眉,胡子一翘一翘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口气,“罢了,你先把方子写出来我看看,若不妥,到时候就都推到我身上来便是。”
苏木槿一怔,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知道小张叔惦记维护她,心中很是感动。
她笑着点头,拿了笔墨将方子以及步骤详详细细的都写了,吹干墨迹递给小张叔,小张叔接过,本没报期望的心在看到那一笔绳头小楷写出来的药方时,眼睛瞬间睁大了。
“这……这是……你从哪里得来的?”
苏木槿心下一松,知道小张叔认出了这个药方。
小张叔拿着药方有些激动的抖着手,“当年我几进太医……都没有找到这本书,居然……三丫头,你记方子的书可还在你外祖家?”
苏木槿摇头,“这方子是我在镇上听一个游方郎中说的,不是在我姥爷家看到的。”
“你刚不是说……”小张叔瞪圆了眼。
苏木槿笑,“毕竟是偏方,我怕四叔跟四婶着急才说从书里看到的。张爷爷,这方子能用吗?”
小张叔气的抬手点着她,没好气的道,“这是千金药方里的灭瘢方,你说有用没有!”
苏木槿眨了眨眼,竭力表现出一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模样,“那是什么?”
小张叔气结,干脆不再理她,低头分析琢磨起药方来。
苏木槿轻嘘了一口气,往后坐到椅子上,一抬头就迎上依靠在小张叔房门墙壁上定定看着她的蓝遗,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
“你怎么还在这儿?”
苏木槿心惊,如果她没记错,前世这会儿蓝遗应该已经离开了,被她送到小张叔家的第二日天不亮就离开了!
可这会儿……
天已大亮,太阳都出来了,蓝遗居然还在?
蓝遗神色木然,只一双眸子因她的问话生动了三分,嘶哑着嗓子回问,“不是你把我送来的吗?”
苏木槿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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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大家。
老家出了点事,实在没心情码字,这么久才调整好心态来更新,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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