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酒,喝了十瓶xo, 基本上都是陪客们喝的,酒局是有酒局的规矩,但有一条是亘古不变的,领导可以凌驾于一切规矩之上,领导爱喝酒,那就要舍命陪好领导,领导不爱喝酒,那就可以用水代替酒,你还是要舍命陪好领导,把气氛带起来。
李可酒量一般,傅平安也不是贪杯之辈,喝酒是助兴,适可而止即可,这个局是王局安排的,他看大家都喝的差不多了,象征性的提议去唱个歌,淮门工程职业技术学院的张校长说这个时间夜总会已经没小姐了,都回家过年了,副县长就哈哈大笑说张校长是怕遇到自己的学生吧,当然这都是玩笑话,过过嘴瘾而已,现在不比前几年了,公款消费基本绝迹,这个局最后买单的还是李可。
大家各自回去休息,傅平安也打车回家,进了小区他就感觉有人跟踪自己,便停了脚步,回头望去,一个人站在暗处。有些眼熟。
“光辉哥?”傅平安试探着喊了一声。
那人没应声,但举止动作像极了赵光辉。
傅平安走过去,发现真的是赵光辉,他上次见光辉哥,对方还是个近二百斤的壮汉,满脸肥油,五大三粗,举手投足头透着不可一世的霸气,现在变得却和第一次在洛可可酒吧见到时差不多瘦,至多一百三十斤,整个人精气神去了九成,头发花白,腰也有些佝偻。
赵光辉摸摸身上,只摸出一个瘪了的烟盒。
傅平安身上也没烟,他说我去买烟,你等我一会。
“别忙乎了,正好戒了。”赵光辉说,回头看了看,似乎在观察有没有人盯梢。
“平安,我和你茜姐摊上事了,谁也帮不了我,我也不怨谁,只怨自己太贪,唉,不多说了,找你只有一件事,小辉才十五岁,也算半个大人了,不需要照顾,但需要人指引,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这个忙,是我和你茜姐最后的请求。”
“没问题,小辉我照顾。”傅平安忙道。“茜姐人呢,你们别想不开,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不就十个亿么,咱们想办法。”
赵光辉苦笑:“十个亿还不能把我逼到这个份上,五十多亿……”
傅平安说不出话了,伍拾亿,他确实爱莫能助。
“放心,我们不会寻死的,先跑路吧,平安,你帮我买两包烟。”赵光辉说。
傅平安跑去对面楼下的小店买了一条中华烟,再回来的时候赵光辉已经走了,他用这种方式回避了离别的悲伤。
回到家里,大黑在呜咽,给它肉骨头也不吃,狗通人性,知道老主人不会回来了。
傅平安还住在当年借赵光辉二十万买的老破小里,这房子和他的身份已经不相称了,今天李建民提了一句,买房找他,绝对成本价,但傅平安另有考量。
今年除夕,是傅平安全家第一次下饭店,饭店是沐兰定的,两家人一块儿过年,沐兰终于买了房子,是一套八十平米的淮门二手房,给她妈妈沐玉芬养老用,这房子虽然有点旧,但是学区房,以后转手一卖就是利润。
这个年过的平淡无奇,甚至范东和傅冬梅都没催儿子找对象结婚,他们的思想转变了,儿子是干大事的人,岂能被婚姻家庭牵扯精力,反正男人不怕老,哪怕三十五岁再结婚也不迟。
吃完饭去前台结账的时候,沐兰悄悄对傅平安说:“我看见花满仓了。”
……
黄台县魏家寨,大红色的充气拱门下是野剧团表演的艳舞,露天的流水席摆起来,今年的年夜饭全村是大席,请的是县里专门做喜宴寿宴的团队,一桌菜成本就八百,鸡鸭鱼肉不用说,还有农村人从来没见过的波士顿龙虾和三文鱼,全村上下都开了洋荤。
说是年夜饭,其实下午四点就开始吃了,天上还飘着雪花,婶子大姨们抱着娃娃坐在桌前,一开席就拿出了塑料袋,飞快将菜肴打包装走,男人们就敞亮多了,顶着雪花猜拳行令,喝酒抽烟。
这顿饭是李可请的,魏家寨里,魏家才是大姓,李是外来户,老李死了之后,俩儿子都出去打工,大儿子前几年结了婚,盖了新房子,算是混的中规中矩,小儿子李可就厉害了,据说身价上百亿,比全县的鸡的屁都高。
李可衣锦还乡,光是从深圳运输豪车的费用就够一般家庭过一年的了,他带着两个女朋友和三个女儿一起来的,女人孩子留在县城的宾馆里,他只身下乡,和老乡们把酒话当年,昔日同村的小伙伴们在他面前都像鹌鹑一样乖乖的不敢乱说话,长辈们的脸笑的像菊花,都说李可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就仁义。
李可让随从打开钱箱,他要给全村六十岁以上的人发钱,一人一万,给现金,这下全村可炸了锅,很多五十来岁不满六十岁的大爷大妈也跑来冒充,李可的哥哥李响提醒他这些人不到花甲之年,李可却照发不误,他何尝不知道这些人冒充,他就是图个乐呵,就想看到这些小时候欺负自家的人现在像狗一样卑躬屈膝。
这钱,谁都可以领,哪怕是邻村的老人来了,李可也不会让人家空手而归,他不在乎这三瓜两枣的,发钱对他来说就像在奈良喂鹿,在峨眉山喂猴一样,但李响不一样,他要借着这个时机确立自己在村里的地位,这个钱是李家发的,他是李家的大哥,谁能领,谁不能领,他当家。
比如村支书一家人就不能领,老村支书也姓魏,去年才得病死了,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和李响的爸爸同年,84年考上煤炭中专,今年五十岁,在县城吃公家饭,老二老三都在村里,当年生李可的时候,村支书带着计生委的人拆屋牵牛,李可娘月子里受了气,没多久就病死了,这个仇,李家兄弟都记着呢。
老支书的老伴还活着,这是个恶毒的老妪,七十多岁身体硬朗,也凑在人群中想领钱,被李响喝止:“他四奶奶,你就别来了,俺李家的钱,你领个啥?”
老妪脸一沉:“人家都领,就俺家不能领,这是谁定的规矩?”
李响说:“我定的,咋了。”
这话说的底气极硬,农村是丛林社会,谁家男丁多谁家横,可时代变了,有钱的更横,他弟弟可不是一个人来的,光保镖就带了八个,县公安局也派了保卫人员,老妪一跺脚怒道:“你行,俺就是要饭,也不到你家门上要。”
昔日瞧不起李响,给他穿过小鞋的,今天都要受他的挤兑揶揄,李响三十岁,从没这么扬眉吐气过。
李可见哥哥一脸神气活现,心里也畅快,花钱不就图的这个么。
流水席摆到晚上,更盛大的节目开始了,李可买了二百多万元的烟花爆竹,搞了一个大焰火秀,魏家寨人可算开了眼了。
午夜,李可终于回县城酒店了,李响也回到家里,兴奋的睡不着,又开了一瓶茅台酒自斟自饮,他爹的遗像就摆在桌上,跟前也放了酒杯招呼。
“李响,你弟弟咋说的。”媳妇走了过来,他媳妇是本村人,也姓魏,比李响大一岁,当初这婚姻是倒插门,李响十岁的儿子本来姓魏,他叔发迹之后,才改姓回李。
“啥咋说的?”李响问。
“你弟弟那么多财产,连个儿子都没有,李家的独苗在咱家,不得分给咱家一半。”媳妇被白天小叔子发钱的事儿刺激到了,现在满脑子都是钱。
“他叔亏待不了强强。”李响说。
“你弟弟生了三个闺女,我看他就没有儿子命,将来这些财产不都是女婿的了,肥水流了外人田,这可不行,我看不如这样,让强强跟着他叔去深圳,就过继给他叔也行,大不了咱再生一个。”
李响说:“也行。”
媳妇说:“啥叫也行啊,肯定行,我这肚子,管保生儿子。”
李响高兴起来,酒也不喝了,和媳妇上床吭哧吭哧了十分钟,完事了抽一支事后烟,就听媳妇幽幽道:“强强去深圳念书,我也得跟过去照顾,对了,我记得咱家还有一瓶百草枯,你搁哪儿了?”
“搁床底下了,你想干啥?”李响问。
“不干啥,地里杂草太多了。”媳妇说。
李响不疑有他,翻个身睡了。
大早上,李响被吵醒,自家院子外聚满了人,站在楼上望过去,外面乱哄哄的全是本村的人,有人哭有人喊,总之不是啥好事。
大年初一的,能有什么晦气的事儿,李响披上皮衣出门去看,打开大铁门,就看到门上挂着一个人!
李响家的宅子修的很大,光是大门就有三开间,格局仿照的是古代的侯爷府,有人在他家门头上悬梁自尽,仔细一看,是昨天没领到钱的魏家老妪。
老支书的遗孀是赌气自杀的,这在农村是比较常见的情形,哪怕牺牲我一条命也要给你添堵,这老太太本来就是要强的人,昨天被李响羞辱过之后,回到家又被二儿媳和三儿媳讥讽了一番,别的老太太都能拿到一万块,偏偏自己不能,还要被儿媳妇们奚落,老妪一时想不开,半夜拿了条麻绳就跑到李响家上吊了。
农村有农村的规矩,有时候和法律并不重叠,老妪在李响家门口上吊,按法律来说李响无责,甚至还要追究老妪家的责任,但事实上村民们支持死者一方,毕竟人家赔掉的是人命嘛,这就是所谓的血酬定律,村民们一边倒的谴责李响把人逼死,老妪的两个儿媳妇更是得理不饶人,也不把她们婆婆的尸体放下来,就这样壮观的吊在上面,两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大群闲人嗑着瓜子在旁边看热闹。
李响只能打电话报警,并且通知李可千万别来村里。
大年初一发生了命案,县公安局高度重视,法医和刑警第一时间赶到,这案子实在没什么难度,因为李响家外墙遍布监护探头,老妪自杀的一幕全部被拍下,确实是自杀,和别人无关。
但是魏家毕竟死了人,死了人就占理,他们提出要求,赔偿一个亿才愿意火化。
魏家人是地头蛇,熟悉政府的操作,会闹的孩子有糖吃,越刁蛮无理,越能占到大便宜,但是这回他们搞错了,平时政府那是息事宁人不愿意给自己惹一身骚,现在大财神爷在呢,区区几个平头百姓居然想破坏黄台县招商引资的大好环境,那就是和县委班子作对,那就是和全县人民作对。
县委召开会议,半小时就做出决定,政法委书记带队下乡,强行把老妪的尸体抢走拉去火化,谁敢闹事,一律拘留。
李家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出了一万块钱的丧葬费,就算把这事儿结了。
但这个仇结下了,李响一家人都不敢再住在村里,他提出进城买房子,把强强送到深圳接受更好的教育,李可二话不说都答应了,当即出资给哥哥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
至于过继强强的事儿,李可没同意,他说我才不到三十岁,还能再生很多孩子,不缺儿子。
嫂子就想到了床底下的那一瓶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