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起一事,从沙发一跃而起,推开车门往古墓方向跑去,“跟我来。”
月饼几步追了上来:“何事能让南少侠如此惊慌失措。”
“说白话,”我喘了口大气:“开启墓门前,我遇到了那个人。”
“你怎么不早说?”月饼两三个纵跃冲到前面,摸出几枚桃木钉别在腰间,“遭遇?快讲。”
“换你短时间经历这么多事,脑子偶尔短路有问题么?”我特地放慢脚步,“已经让我用迷神蛊收拾了,喊你过去看看现场,有没有什么发现,顺便处理一下尸体,免得麻烦。”
“迷神蛊?”月饼如同高速奔跑的野马遇到了大河,生生顿住。我差点一鼻子撞到他的后脑勺,提气扭腰转到他身侧:“对,迷神蛊。顺便还用了心理暗示,轻松搞定。”
月饼摸摸鼻子,盯着暗藏古墓那座矮山,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难得浮现一丝惊讶:“你确定是迷神蛊?”
“你是不相信我的能力还是不相信我的话。”我多少有些不痛快。心说你月无华就算是蛊族最强的男人,也不至于这么瞧不起我用次蛊术吧?
“南瓜,我跟你打个赌。”月饼扬扬眉毛,指了指身后的房车,“那个人没有死,那个笔记本,已经丢了。”
“你说神话呢?”我半张着嘴很不以为然,“我亲眼看到他死了。”
“你这几年的历险经验,全写进书里没装进脑子里么?二十大几了,还这么单纯。”月饼叹了口气,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往后看。”
我转身看去,天色已黑,房车车厢的窗户亮着灯,闪过一条人影,不多时从车门走下,手里拿着长方形的物件,冲我们扬扬手,猫腰躲进半人高的草丛,野草由近及远“簌簌”乱动,终复平静。
“调虎离山。”月饼眯着眼望着人影消失的方向,“你是亲眼看到他中蛊死了么?”
“我……我……我是看到他倒在了一片乱石堆里。”
“为什么不跟上去检查一下?”
“还不是因为急着救你,”我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但是很奇怪月饼为什么会这么气定神闲,“这是说风凉话的时候么?还不快追!”
“你觉得,”月饼慢吞吞地往房车走去,“他假装中蛊死了,等待时机把笔记本偷走,是偶然还是做好了计划?咱们能追上么?”
我有种下象棋处处被人猜到下一步该怎么走的挫折感,一时间蔫头耷脑不想说话。
“丢了就丢了吧。”月饼摸出手机晃了晃,“充好电就行了。”
我大喜:“你在笔记本里放了追踪器?”
“科幻片看多了吧?”月饼一副“哀我不幸,怒我不争”的嫌弃,“我是把笔记本里的内容都拍了照。”
我继续不想说话!
“南瓜,知道穿过那扇门,我经历了什么?”
月饼心是真大,压根儿没把丢了这本和我息息相关,处处透着神秘的笔记本当回事儿。虽说我很想了解他是否真的利用尼雅的某种未知力量,实现了“有限的生命经历无限的时间”,修正那个时间轴的我们曾经犯下的错误。可是,这么个大活人戳在身边,我迟早会知道。那个笔记本反而是更重要的物件,不用想都能猜出牵扯一系列更神秘的事件,拍再多照片也不如原本更值得研究。
万一隐藏的秘密是通过某种药水把字隐去、书页里有夹层、封皮的花纹暗藏提示,这类电影、小说里常见的俗套手段呢?
其实,我真正沮丧的是——本以为解决了那个人,没想到我只是他计划中的一枚棋子,反而利用我开启墓门,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这不怪你,他太了解咱们了。”月饼猜出了我的心思,摸了摸鼻子笑得很轻松,“迷神蛊既然是我教的,自然也教了他怎么破解。说到底,这个锅,还是我背。”
“你就别给我宽心了。”我随手折了根野草叼在嘴里,淡淡的青草香多少缓解了心情,“妈的,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换个角度想,这是个好事。他如果不现身,咱们始终找不到他。如果他能猜透南少侠七岁脑回路设定的文字游戏,不就等于给了我们追踪他的线索么?所以,我刚才故意不去追他。与其追不上怪丢人的,还不如守株待兔更安逸。”
我忍不住笑了,捶了他一拳:“月公公,你不当个什么心理辅导师真是屈才了。讲讲吧,你在那里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把自己封在北齐古墓里?刚看到你时,你说‘时间不对’是怎么回事?那个陶华你真不认识?咱们那个错误修正了么?小……小九长得好看不?你拍照片了没?”
“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最多两斤二锅头,就能得到‘蛊族最强男人月无华穿越时间拯救好基友南晓楼千年之恋’的详细过程,足够你写一套系列书了。”
“我死活没想起来,七岁的时候有过这么一个笔记本。”我挠着后脑勺,“岁数大了,记性差了。”
“吃啥补啥。过会儿杂家给你要份猪脑。”
“骂人是不?”
“骂的是人么?”
“我不是人,你是我朋友,你是啥?”
“我真饿了。”
“知足吧。在古墓里关了千年,没饿死你算是命大。”
“哪里有那么久,也就几天。只是开启墓门的时间推迟了一年。”
“到底是什么回事?赶紧讲明白。”
“不是说了么。两斤二锅头,再来个火锅,涮点儿猪脑,补补。”
“你妹啊!”
嗯。这就是我和月饼的性格。
在别人看来,关乎自身无比重要的事,我们始终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态。
该来的迟早要来,人生何必纠结?与其想破脑子,不如填饱肚子。
就算天亮就是世界末日,还有五六十亿人陪着,比古代皇帝驾崩殉葬牛气多了。
边说边聊,走近房车,我正想骂一句“那个人偷东西居然开着灯,浪费蓄电池的电,丧尽天良”之类的狠话,忽然闻到了一种曾经很熟悉,却很久没有闻过的味道。
我停住脚步,转头看着月饼。月饼显然比我察觉要早,桃木钉已经反扣手中。
一阵春夜寒意料峭的晚风吹过,那股味道更加浓郁,熏得我阵阵反胃。
血的味道。
这时,车厢里的灯,突然熄灭了。
里面有人?那个人,没有走?
我没来有的冒出一阵恐惧,这辆无比熟悉的福特房车,映着森冷的月光,半掩在随风拂动的野草里,更像一具巨型棺材,随时等待吞噬荒野里游荡的孤魂野鬼,夜行不归人。
“血蛊?”我摸出军刀左右观察,生怕杂草里突然扑出几只没有毛发,皮肤如同油膜般锃亮,淌着血的人形怪物。
“是活人的血。”月饼压低嗓音,扬手甩出几颗米粒大小,冒着绿光的肉球,“噗噗”黏在车窗。
几声“吱吱”的虫豸声,肉球的绿光黯淡,瞬间膨胀成乒乓球大小,随着类似于“叉子插进牛排”的“啵啵”声响起,肉球里探出昆虫的须足,紧紧箍住车窗,一簇更明亮的绿光,从头部位置破皮探出。清晰看见这种不知名的虫子长得很像天牛,头部长着火柴长短的骨质触角,绿光就是由触角顶端脓包状的肉囊里发出。
“夜更虫,遇阴气则绿,遇阳气则黄。古代更夫巡夜,放在灯笼上面,防止风吹灯灭,辟邪镇祟的虫子。”月饼撇撇嘴很是心疼的模样,“早就绝种了。我把自己封进古墓前,好不容易捉了几只。”
我没有在意月饼最后一句话隐藏的信息,只是盯着车窗,寒毛根根竖起。
绿油油的荧光里,车窗上隐约可见两只女人或者小孩手掌大小的血手印。未干的血迹顺着手掌位置,蜿蜿蜒蜒流淌到窗架,凝固成一道狭长的血条。
“南晓楼……”
我好像听到车厢里有人喊我名字,再仔细听,又没了声音。
“月饼,如果听到有人喊你名字,不要说话。”我用唇语说了一句,“把火机给我。”
“血煞?”月饼唇语回道。
我点点头接过火机,从兜里摸出自己的zipoo,两个火机同时点燃,按照八门的“生”、“死”两个位置,拔去野草摆放端正。用军刀对着右手中指(阳气最强的手指,之前的作品多次讲到,不多赘述)划开一道口子,疼得呲牙列嘴的挤出几滴鲜血,滴进火机“扑棱棱”燃烧的火苗里。
血煞,源自于八族的“幻族”的一种诅咒。施咒者将被诅咒之人的生辰八字刻在人形木偶背面,或者用其毛发、常用物件装饰人偶,再以施咒者的鲜血浸泡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取出置于被诅咒之人的睡眠之处,可产生异常恐惧的幻觉,或者生成恐怖的噩梦。
若是被诅咒之人听到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随口应答,则与血煞通合。轻则终日郁郁寡欢,重则精神错乱,状若疯癫。
这种幻术源自于西汉宫廷的后宫争斗,有段及其著名的历史事件便是由此而来。
我摸出了七声,火苗的颜色并没有出现破了血煞的白色,倒是有些奇怪。
“咚!”车厢里传出重物倒地的巨响,我抬头看去,只见一只沾满鲜血的左手,狠狠拍在车玻璃上面。指端因用力扒着玻璃,而显得异常苍白,在一片血红中分外刺眼。
“南晓楼……”又是一声若隐若现的声音。
这次我听的真切,是女人的声音。
那只左手,稍稍向上挪了几厘米,窗架又出现几根血手指,扳着仅有能着力的缝隙,一点一点摸了上来。
一丛黏糊糊滴着血的头发,由车窗底部,慢慢地探了出来。随着双手用力扳动,车窗上面,出现了一张,紧贴着玻璃,扭曲变形,擦着满窗鲜血“吱吱”作响的人脸。
她似乎张了张嘴,看口型是喊我的名字,口鼻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蒙了一层白色雾气,看不清楚模样。
“砰”,她似乎支撑不住,双手僵直地贴着玻璃,缓缓地下滑。那张紧贴玻璃的脸,五官挤压扭曲,反倒擦掉了白雾。
我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失声喊道:
“陶华!”
“崔郎,你来救我了么?”
陶华的声音,很微弱,很微弱,如同灯尽油枯的火苗。
随时,熄灭。
“你姓陶?”月饼抓住我的胳膊用力一拽,先一步进了车厢,“陶安然是你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