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长泽查看了一下记忆。
果然没猜错, 他就是个贪官。
这里是大安国,原主名纪轻, 家里原本是商户, 世世代代住在明喻县,纪家没什么背景, 也好在父辈勤勉, 虽然不说什么富甲一方, 但相比较普通百姓来说还是挺富足的。
大安这个国家规矩定的十分严格, 进了商户三代内不可科考, 到了原主这一代时恰巧过了三代。
他本就是家中独子, 这么一下子全家人都把他当做了纪家可脱离商籍的希望, 从小就金尊玉贵合全家之力宠着。
原主也争气, 在读书上有些天分,顺顺利利一路考了上去,虽不说什么才华横溢, 好歹学问也是中上。
寒窗苦读, 上京赶考,得了个二甲末尾。
本来就已经很幸运了,结果又天上砸馅饼, 砸了一个出身官家知书达理, 正儿八经的大家千金与他做妻子。
说起来也是原主走运,当时举子们进京赶考,大家免不了要聚会,人家聚会他也聚会, 结果他聚会就撞上了一女子衣衫出了问题,外面的丝带断裂,外衫当着他的面落下。
安朝是个很神奇的王朝,说他们对女子管理严格吧,可女子们外出没什么妨碍,未婚姑娘还要戴帷帽,已婚妇人却是不必被拘束在家中,京城权贵人家的姑娘大多也都爱看书,聚会,像是这一次原主之所以会撞上这位姑娘,就是因为当时他参加的聚会是男女都有的,只不过是男子一边,女子一边,中间挡着屏风。
但要说对女子并不严格,男女大防又十分要紧,过了明面订了婚的可以当着长辈的面聊聊天说说话,对于外男却是一点点都不能接触的。
虽说那位姑娘只是外衫落下,并没有半分不该露的露出来,可落在安朝这样的境地,还是当着好几个姑娘的面,她只有三个选择,一就是去死,二就是做姑子,三就是嫁给男方。
于是,原主就这么得了个媳妇。
这门亲事算他高攀的,毕竟他虽然是举子,但这位姑娘可是御史中丞魏大人的嫡女。
在安朝御史中丞是正三品,本就是原主高攀不起的,再加上魏家还是世家大家族,魏家子弟众多,大多都是官身,家产也丰厚这都是出了名的。
魏家子嗣繁茂,孩子长大了又要联姻,联姻生下来的孩子又要联姻,说句不夸张的,朝堂上,三分之一的官员都和魏家有亲。
可以想见,他与魏家结亲,就相当于是背后站了一个连的靠山,官途必定能够扶摇直上。
原主知道自己即将娶这么一个金娃娃回来,自然是欣喜若狂,结果还没高兴几天,他就得知了魏大人虽是魏家出来的,但与魏家本宗其实并不亲密的事实。
据闻是魏大人当初不过一族中旁支,家里作为着养家不易县丞叹气之类的话,明示暗示的,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
该分赃了我的大人呐。
纪长泽充耳不闻,而是直接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被丢下的县丞愣了几秒。
???这位新县令怎么比他还厚脸皮,居然这么理直气壮的要逃避分钱。
他赶忙小跑着追了上去,本着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气喘吁吁的跑到纪长泽身侧:“大人,小的家中贫困,已然没米下锅了,这个灶中的柴火都买不起,垂柳贫瘠,县衙里一向都是入不敷出的,上一任的胡大人走时匆匆,小人去年的俸禄还没发,您看是不是……”
有着八撇胡的县丞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对着纪长泽嘿嘿笑着搓了搓手指头,眼底充满了暗示。
纪长泽已经走到了县衙门口,正望着外面的街道。
垂柳县不愧是出了名的穷地。
看看这遍地黄土,看看那破旧的房屋,再看看远处走过的衣裳破旧,脸色蜡黄的百姓。
他再回头看看县衙,好家伙,里面就够破了,外面居然更破。
匾额上的字都要模糊不清了,大门上还有许多小虫子蛀出的来的洞。
旁边的县丞还在努力搓着手指:“大人,小的今日还未用饭,家中妻儿还在等着小的买米回去下锅……”
所以你倒是赶紧把银子分我一点啊。
纪长泽转头,用着怜悯神色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县丞:“原来乌县丞家中竟如此清贫。”
接话了接话了。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给钱了。
县丞嘿嘿嘿笑着小鸡啄米般点头,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上更是猥琐了几分。
他充满期待的看着纪长泽,眼瞧着面前这位知县大人满是同情的开口:
“那日后你家中伙食本官包了,以后都在县衙吃。”
乌县丞:“……”
纪长泽很诧异的望向满脸僵硬的他:“为何这样看本官?”
“哦……”
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点头:“乌县丞是太过感激本官了吧,不必如此,大家都是同僚,理应互相扶持的,本官虽也清贫,供你一家吃喝还是足以的。”
清贫??!!
之前是谁眼睛都不眨的狮子大开口了??
乌县丞:“……但是大人,这个,您之前问县中富户要的那些银两……”
纪长泽满脸诧异:“本官要的?乌县丞怕是记错了,本官何时问他们要了?那些不是他们自愿捐送出来,为建设我县添砖加瓦特地献出绵薄之力吗?”
乌县丞已被这话折腾的都有点思考不过来了:“建、建设??”
什么意思?
不管了,不管什么意思,钱要紧啊!
他努力的组织措辞:“大人,可您之前答应过下官,只要下官帮您找富户们凑钱,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下官的。”
您都吃了肉,总也要给底下的人喝点汤吧。
“诶……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了,难道在乌县丞眼中,本官是那等不讲诚信的人吗?”
纪长泽很亲和的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这笔钱会用来改善垂柳县环境,帮助百姓脱贫,促动县内经济,这是好事一件,对不对?”
乌县丞一脸懵逼,他实际上听不太懂,只能明白个大概,但上官都问了,也只能犹犹豫豫的回答:“对、对的吧?”
纪长泽:“垂柳县贫瘠,若你我一同将之改为繁荣昌盛之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人人都吃饱喝足冬有衣,那你这县丞就是大功一件啊,到时想要什么好处没有。”
说的倒是挺对的,但乌县丞又不傻,这摆明了就是给他画个大饼啊。
“大人,可下官家中的确是缺钱……”
纪长泽叹息一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本官也知道你的难处,虽衙门空空,但本官愿意自掏腰包,将之前衙门欠你的俸禄发还与你。”
惊喜来的太快,乌县丞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多谢大人!”
“不必言谢,你我虽相处不多,但你之才学,品行,做事能力,本官俱都是看在眼底的。”
纪长泽要想夸人,那绝对是百分百的真诚。
感情真挚,语气感叹,白净面容上满是肯定,让人听了不信都不行。
他每说一个词,乌县丞的腰杆就多挺直了一分。
“大人谬赞,小的只是一县丞,哪有什么才学。”
“如何没有,若是没有,你也不会能够坐稳这县丞的位置这么久。”
乌县丞没吱声。
实际上他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么久,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没背景。
他倒是想挪窝,实在是挪不动啊。
人家当官都是越来越有钱,他当官……
垂柳县穷的一批,在这地待了这么久,他从刚开始的踌躇满志再到现在的每日唉声叹气,无米下锅,几乎都要忘了,当初他也曾年轻,也曾立誓要做出一番事业过。
如今人也老了,也折腾不动了,这不打算放弃自我,快快活活做个贪官,好歹不至于连饭都吃不起。
然后就碰上纪长泽了。
虽然抠门了点,但能拿回俸禄也不错啊。
还是别再继续要钱了,这可是上官,得罪了也不好。
乌县丞心底盘算好了,呵呵笑着对纪长泽一行礼:“下官多谢大人,俸禄若是能到,下官可就安心了。”
见他只字不提之前他们一起坑富户的那笔钱,纪长泽主动问:“你不分钱了?”
分个鬼。
这上官脸皮子这么厚,要了半天都要不到,他再继续要下去还不惹一身腥,还是见好就收吧。
乌县丞心底骂娘,面上倒是呵呵笑:“大人说笑了,下官何时想要这笔钱了,方才只是在与大人说之前一直未发的俸禄罢了。”
纪长泽满意一笑,点了点头:“乌县丞果然如本官想的一般,禁得住考验。”
乌县丞:“……考验???”
纪长泽给了他一个“没错就是这样”的眼神:
“之前县衙全靠着你运转,本官看你不错,但又对你知之甚少,怕你是那等贪官污吏,这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来试探你,结果乌县丞果真是不贪恋钱财权势,只要自己该得的俸禄,别的竟是丝毫不沾,如今这世上,能像是乌县丞这般不被金银迷了眼的人实在是少见。”
乌县丞:“……”
“……可若是考验,大人您找富户要的那些银两?”
纪长泽给了他一个“这还用说”的表情:“那是他们匿税,本官初来乍到,也不想闹得太难看,找个借口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罢了。”
匿税,也就是偷税漏税。
安国对于这方面罚的极严格,但还是会有人禁不住诱.惑,垂柳县的富户们大多匿税乌县丞也是知晓的,毕竟垂柳县这破地,一向也没什么人来查,大家自然是自由发挥了。
但纪长泽一个初来乍到的,居然这么快就查出了这些富户匿税,实在是让乌县丞满脸懵逼。
不光懵逼,浑身的鸡皮疙瘩还都起来了。
他在心底将这件事转了一圈。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就没什么贪钱,只是这位新来的上官为了检验他,故意做的一场戏罢了。
怪不得,他就说为什么这位知县大人背靠御史中丞,还要来贪这么一点钱。
原来他只是借机查身边有无贪官污吏,好清查清楚后再安心做想做的事。
好深的心机,好厉害的手段。
若不是他怕得罪上官,方才利落服软没再要钱,恐怕这位纪大人也不能轻饶他。
明明不是夏天,乌县丞背后却硬生生出了一身的汗。
好险好险。
他这是将好官当做了贪官,还差点投诚,若不是方才他机智聪敏,以强大的求生欲做出了选择,过几个月人头在不在还难说。
竟是在生死间走了一遭。
对了!
乌县丞突然精神一震,瞳孔紧缩。
纪大人如此行事,难不成是还有大动作??
若不然,他想要做什么直接下令就是了,何苦还要做这么一场戏,除非……
他等的就是如自己这样的人来投效,最后一网打尽。
乌县丞颤颤巍巍的对纪长泽挤出了一脸笑。
不行,他娘子的侄儿可是在一富户家中做账房,他要赶紧回家将这消息告知与对方,好让这侄儿赶紧抽身而退,免得在纪大人清算时糟了连累。
乌县丞匆匆告辞离去。
他告诉了那做账房的侄儿,账房一向被东家以礼相待,也不忍心看着东家蒙了大祸,咬咬牙,悄咪.咪的告知了东家。
这家富户大惊失色,赶忙查账的查账,算税的算税,恨不得把以往匿税的钱乘十倍的送到县衙去。
他们也是有姻亲的,这一举动自然忙不过亲戚,亲戚来打探,那能不说吗?
一个下午的时间过去,托乌县丞的福,至少有三家富户知晓了原来这位纪大人之前的举动不是贪钱。
他这分明是来试探清算,还装作一副贪官模样,好让他们看轻后丧失警惕。
真是阴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