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六点的时候,太阳从海天交接的地方跳了出来,将云朵染成红色,为海边的小城戛纳披上一层金色的外衣。金灿灿的阳光仿佛在告诉城里的人们,快起来啦,今天有很多好电影呢!
许望秋穿上衣服到阳台上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又到外面跑了一会步。回到房间后,他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在客厅跟胡建他们闲聊。快八点的时候,许望秋从房间里出来,前往夏梦他们的公寓。今天他们要到电影宫拍照,还要接受很多重要媒体的专访。整个采访会持续一天,是一场持久战。
从公寓出来,路过报刊亭,许望秋想知道法国媒体是怎么评价《冷》的,就将今天出版的报纸全都买了一份。
来到夏梦他们的公寓,许望秋敲开门,进入客厅。夏梦他们都已经换好衣服,穿得漂漂亮亮的,坐在沙发上,等许望秋他们一起前往电影宫。
夏梦见许望秋他们进来,拿起桌上的一叠报纸:“小喇,我们都在等你,我们看不懂法语,等着你来帮我们翻译呢。”
许望秋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报纸:“早知道你们买了报纸,我就不买了!”他把手里的报纸交给喇赔康:“给我们念念,看媒体是怎么评价我们这部电影的。”
喇赔康接过报纸,在沙发上坐下,认认真真地翻译给许望秋他们听:“我先念《费加罗报》的评论,《费加罗报》的标题是‘破碎的香江梦’,里面是这么写的:电影《冷》有一首贯穿始终的音乐《狮子山下》,据许望秋介绍,这首音乐是香江精神的象征。1973年,香江电视台开始播放一部单元剧《狮子山下》。该剧刻画了当时普罗大众为生活努力打拼的时代集体面貌,用一个个生动鲜活的故事,记录下了七十至八十年底代香江社会的进化过程。电视剧的同名主题曲《狮子山下》,唱出了相遇于狮子山下的市民们一起建造属于自己的家园时的那份和谐乐观、团结和无畏无惧,以及在逆境中团结奋斗、同舟共济、守望相助与包容,引发了全体香江人的共鸣,故而火遍香江。香江人认为只要努力不懈,就会有明天,这种精神也被称为狮子山精神。
在电影《冷》中,主角郑毅无疑是狮子山精神的代表。郑毅原本处在一个富裕家庭,父亲母亲是药材商人,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但在他八岁的时候,遭遇了灭门惨案,父亲、母亲和妹妹都死了,只有他侥幸活了下来,但从此有了怕冷的毛病。童年的不幸并没有扭曲他对世界的看法,他内心始终相信正义,对未来充满希望。成年之后他通过不懈努力,也确实改变了自己的人生,他成了警察,拥有了家庭,有了漂亮的妻子,跟邻居、同事关系都很好。这要是放在美国就是一个实现了的美国梦,这个故事发生在香江,可以看成实现了的香江梦。
电影前面三分之一是温暖的,充满阳光,让人以为这是一部关于香江梦的故事。只是随着故事推进,金融危机开始爆发,香江楼市崩盘,大批香江家庭破产,不断出现自杀的惨剧。郑毅一家也逐渐破产,变成负资产者。郑毅邻居一家自杀,他的朋友被暴乱者杀死,他的妻子也自杀了,香江梦彻底破碎。在这个时候,郑毅发现杀死父亲母亲和妹妹的凶手,已经成为香江首富,并在暗中操控一切。于是,他拿起枪,从执法证变成了杀人者。
《冷》是一个极其绝望,极其压抑的故事,完全看不到希望。这个故事里,郑毅一家没有做错任何事,但悲剧还是降落到了他们头上,也降落到了很和他们一样的香江家庭头上。如果一定要说错,那他们最大的错误就是活在底层。像郑毅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在上层人物的眼中,只不过是他们种下的一片草,每隔十几年就可以通过经济手段进行收割。郑毅一家以及那些破产自杀的人,都是被上层通过经济手段收割了。
从这个角度而言,所谓的香江梦,所谓的狮子山精神不过是上层灌输给底层的一碗鸡汤,给底层人士希望,让他们以为通过努力奋斗,就能够拥有灿烂的未来,目的只是为了在未来对这些人进行收割……”
与费加罗报不同,《世界报》的文章重点在分析人物的心理:“人活在社会上,有希望有爱支撑就不会去走极端,就不会被社会边缘化。支撑郑毅内心的三根支柱是友情、亲情和正义。正是因为内心始终相信这一切,郑毅虽然在童年时遭遇了不幸,但他没有堕落,努力向上的活着,并称为了打击罪恶的警察。《冷》贯穿全片的主线,其实就是在描述郑毅内心的信念如何动摇,他内心的三根支柱如何被摧毁。当郑毅信念彻底被毁灭,内心被黑暗吞噬,他也就成了一个连孩子都杀的疯子。”
喇佩康一连翻译了五份法国报纸的评论,无一例外,是一边倒的好评。
夏梦他们非常兴奋,既然所有报纸都说好,那可以肯定的说《冷》已经征服戛纳电影节,也征服了欧洲媒体。这次在戛纳不但可以顺利将电影版权卖出去,说不能还能拿到大奖。
许望秋没有那么乐观,法国是革命老区,对《冷》这种批判资本主义,深刻揭露资本家残酷剥削的电影,给予肯定是非常正常的;但英国和美国就不一定了。
事情确实如许望秋所料,欧洲大陆媒体以好评为主,而英国和美国媒体以差评为主。
意大利《新闻报》针对电影中冷这个意象进行了深入解读:“电影名为《冷》,这个冷具有双重含义。第一重,是生理上的冷。郑毅在遭遇灭门惨案后,他有了怕冷的怪癖,技术是夏天,他也总是穿着厚衣服,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和妻子分开睡,因为他要盖被子。第二重,是心理上的冷,是对社会、对现实的绝望。在电影的最后,郑毅终于明白这所有一切的悲剧,对是上层对下层的残酷压制,上层根本不把下层当人,而是看成种植的草,每隔十几年就会进行收割。制造出一个又一个人间惨剧的,是吃人的资本主义资本,这是体制问题。郑毅能够杀黄四郎,但他却无法对抗资本主义制度。所以,他杀了黄四郎之后,非但没有得道解脱,反而更加绝望了。在电影最后,郑毅对警察说,我冷。其实就是他内心绝望的反应。”
德国《南德意志报》对电影的色彩进行了深入分析:“许望秋前三部作品以强烈的个人风格,独特的视听语言震惊了世界。与之前的三部作品相比,《冷》在色彩与构图上更加风格化。红色是影片最具象征意义的色彩,画面间无处不在的红色布景、服饰与灯光,有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城市的罪恶、血腥与暴力;这种高度警示性、末世梦魇般的恐怖正是战争、欺诈、霸蛮动乱的时代写照,那些无所适从的时代失落者、渴望救赎自我却最终无法和解的抗争者,都显得可歌可泣。”
英国媒体抨击《冷》,主要是因为许望秋在电影说英国是幕后黑手,英国在残酷盘剥和压榨香江百姓;美国媒体则认为《冷》是在贬低资本主义,有鼓吹共产主义之嫌。
英国《泰晤士报》抨击道:“电影用大量的篇幅渲染了大资本家对中产阶级的盘剥,通过经济危机洗劫中产阶级的财富,将他们变成赤贫阶层,导致大量破产者自杀。在电影的最后,走投无路的郑毅杀死了,大地产商黄四郎一家。导演其实是在说,资本主义体制有问题,要想得救,必须革命,必须推翻资本主义。这是典型的社会主义宣传电影,整部电影虚实杂糅,叙述线索不明,节奏平板单一,表现出编导的思想混乱,以及掌控力的严重不逮。电影呈现的不是和解而是暴力,不是宽容而是仇恨。这样的电影既平庸,又令人反感。”
美国《华盛顿邮报》毫不客气地批评道:“一位导演有明确的政治立场,一部电影中有着对某些历史事件、某种社会机制的正负评价,这都司空见惯,也无可厚非。就像戈达尔极端激进的《中国姑娘》甚至《东风》这样高度政治化的电影,是以声画错位的布莱希特式的间离方式解构银幕认同幻觉、讨论政治斗争的可能性空间。贝托鲁奇的《1900》,涉及到共产主义、法茜斯主义、资本主义等重大的社会政治系统的历史进程,但影片的落脚点却是人在这些意识形态-历史过程中的抉择,归宿是人。一部电影,如果最终的落脚点,只是批判或者讴歌了某种意识形态、某种制度、某个社会机构、某类人,不管这种批判或者讴歌具有多种程度的正确性,这依然是一部宣传片。换一个方式表述,许望秋的立场虽然是非常激烈的左翼批判,但所持的表现方式却是最保守的宣传片美学。”
《纽约时报》毫不留情的给《冷》打了零分:“许望秋是一个意识形态强烈的导演,他的新作《冷》是一部带有明显宣传企图的电影。《冷》的内容很简单,香江大资本家利用经济危机,洗劫中层和底层的财富,一个心怀正义的好人郑毅被逼得走投无路,最终大开杀戒。郑毅杀死了香江大地产黄四郎一家,但他并没有获得救赎,他内心依然是绝望的。在电影的最后,他颤抖着说,我冷。就是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是冰冷的,是冷漠的。
许望秋没有告诉我们,底层如何才能避免被残酷盘剥,郑毅们如何才能获救。联想到许望秋的身份,一个来自社会主义国家的共产党员,答案就呼之欲出,只有革命,只有共产主义才能改变世界,才能解放所有的穷人。
如果是在20年前,像《冷》这样的电影是有煽动性的,会受年轻人的追捧。但在资本主义蓬勃发展,社会主义陷入困境的今天,《冷》这种贬低资本主义,为社会主义唱赞歌的电影只能沦为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