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音乐会的事后,许望秋和许望川坐火车回到了蓉城。走到厂门口的时候,许望秋发现132厂的牌子换了,从秀眉机械厂改成了蓉城飞机公司。看起来只是换了一块牌子,但许望秋知道工厂开始转型了。跟国内其他军工企业一样,132厂要开始走军转民的路了。
跟电影厂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军工企业的工资福利待遇优越,生活设施齐全,是无数人羡慕的好单位。但随着改革的大潮来临,军队让步经济,导致大量军工厂订单大幅度降低,军工企业被迫走上转型之路。
军工企业开始转向民用,电影厂也很快会被定性为事业单位,开始独立核算、自负盈亏。这两件事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许望秋原来也没想过这其中的联系,直到最近参加关于出口公司的会议才明白其实都是经济问题引起的。
1977年7月,国家/计/委提出,今后八年花65亿美元从国外进口技术设备,重点发展石油化学工业。但某些领导头脑发热,搞成了洋跃进,计划未来十年引进800亿美元的项目。国家财政收入才800亿人民币,外汇只有几亿美元,搞这么浩大的工程,国家财政根本负担不起。这个计划在1979年被中止,但很多引进项目的合同已经签订。于是,1979年和1980年国家出现严重的外汇和财政赤字。
为了解决财政问题,平衡收支,军工业开始军转民,其他企业实行拨改贷。这个政策解决了财政问题,但也留下了很多隐患。拨改贷将政府财政拨款,改为企业向银行贷款;但同时企业的利润照样要上交财政,很多国企迅速陷入亏损困境,很多需要资金支持的高科技企业,由于得不到支持,从此与发达国家拉越来越远,比如电子工业。
上一世中兴和华为被美国人卡脖子的时候,很多人愤怒的问,为什么不早发展半导体。其实正是因为拨改贷,国家不再拨款,科研经费被大量砍掉,导致企业无力进行研发。比如北平电子管厂,想上马液晶项目,由于缺乏国家投资而流产。
电影厂也是如此,在改成事业单位后,国家每年给各厂一定的流动资金辅助生产。到80年代后期,每部电影的平均成本已经接近100万,而国家拨款依然是那么多,根本不足以组织生产,电影厂只能向银行贷款。到了90年代初期,国内几家电影厂全都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包袱。比如西影厂在80年代后期风光一时,在国际上拿了很多奖,拍了很多票房很好的热门电影,却因为统购统销,赚不了钱,债务高达2000万。
正想着,许望秋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二哥!二哥”,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像一只快活的小兔子,在太阳底下,飞速奔来。
许望北从许望秋的手中接过包,快乐地问道:“二哥,大哥,你们怎么才回来呀?人家苏白姐都回来半个月了。”
“我跟大哥有事要做。”许望秋发现一年没见,妹妹个子长了一大截,伸手比划了一下,惊讶地道,“望北,你长了好多啊,都变成大姑娘了。”
许望北站得意地笑着,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我本来就是大人了嘛!”又问许望川:“大哥,你看我,是不是长个子了?”
许望川假意打量了许望北一番,笑着道:“真的长高了不少呢!”
许望秋三兄妹说笑着往家里走,一路上不住有人跟许望秋打招呼。《妈妈再爱我一次》让许望秋成了名人,而《锄奸》让他的名声上了一个台阶。厂里的家长教训孩子的时候,都拿着他做例子,你看人家许望秋,再看看你!
在回家之后,许望秋将电影的事彻底放下,为过年忙碌着。准备年货、推汤圆,买春联等等,都是由他一手包办。他一年没回家了,而他明年在家的时间也很少,所以,他希望利用这段时间,好好陪陪家人,为家里面做点事。
许望秋每次去苏振声家的时候,苏振声总是会拉着他聊电影。聊《妈妈再爱我一次》,聊《锄奸》,也聊他的新电影《枫》。许望秋记得上一世的《枫》是秀影厂张一导演的作品,没想到这次剧本竟然跑到了苏振声手中。
大年初三下午,许望秋一家五口来到苏白家。他们是过来拜年的,也是过来看电视的,因为今天晚上中央电视台会播放“走进新时代”音乐会的实况录像。许望秋本来想去厂里看的,在向苏振声借钥匙的时候,被他骂了一通,说你们直接来我家看不就行了。
苏振声家的电视是进口的14寸日立彩电,花了将近三千块。进口彩电不光价格高,而且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必须要有彩电票。苏振声因为《妈妈再爱我一次》轰动全国,为西川电影系统争得了荣誉,省里奖了他一张彩电供应票,他才获得买彩电的机会。
如果许望秋要是想搞彩电,肯定是能搞到的。只是考虑到许望北已经上高中,万一她看电视上瘾,影响学习,那罪过就大了。就算许望北没有电视瘾,家里有电视,隔壁邻居肯定会过来看,那她也不要想安静学习了。
苏白一家对许望秋他们的到来格外热情,又是跟他们倒水,又是他们拿糖拿水果的。寒暄过后,苏白拉着许望北嘀嘀咕咕地说话;谢春红跟苏白的姐姐和嫂子聊了会家长里短的话题,就去厨房忙活了;许望秋他们父子三个,则跟苏振声和苏白大哥苏卫天南地北的神侃。
吃完晚饭后,两家人就像一家人那样,亲密无间地坐在电视机前。
这个时代电视节目极少,不过《新闻联播》已经有了。许望秋已经十多年没看《新闻联播》,听着那熟悉的音乐,他心里感慨万千。《新闻联播》现在的主持人是赵忠祥,听惯了他的的《动物世界》,再听他主持《新闻联播》,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跟许望秋他们一样,坐在电视机前等着看音乐会实况录像的观众不少。北平、天津、魔都和羊城四座城市的观众,对音乐会更是翘首以盼。音乐会在这四周城市演出的时候,当地媒体进行了大规模报道,可是说是人尽皆知。现在听到央视要播放音乐会的录像,因为种种原因错过了音乐会的人都坐在了电视机前,等着看音乐会的录像。
不夸张的说,因为“走进新时代”音乐会,这个夜晚这四座城市都格外安静。
胡清明一家和范骏一家也都坐在了电视机前,等着看音乐会。胡清明和范骏他们对许望真的是秋恨之入骨,按道理来说,他们是不会捧许望秋的场。他们看音乐会是来挑刺的,因为胡清明听说,音乐会有李谷依,还唱了不少靡靡之音。
1979年10月,电影《小花》上映。插曲《妹妹找哥泪花流》由李谷依演唱,她大胆尝试,将西洋歌剧和我国古典戏曲中曾使用过的轻声、气声唱法,运用到现代歌曲上来。就是这么一试,让李谷依在圈外声名鹊起。有批评者认为此曲唱法不妥,但碍于电影题材属革命范畴,只能暗自嘀咕,无法公开指责。
1980年在元旦,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每周一歌》播出歌曲《乡恋》。这首歌是风光片《三峡传说》的插曲,由中央电视台制作。那时,许多歌曲在影视剧正式播出前,先由广播电台放送。在《乡恋》播放后,在赢得赞扬可肯定的同时,也出现了很多批评和讨伐声。甚至有主管意识形态的高级官员,点了《乡恋》的名,说是靡靡之音。
胡清明他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如果音乐会真的有很多《乡恋》这样的靡靡之音,那么整个音乐会就会成为批判对象,许望秋和他的后台就会因此倒霉。
时间很快指向晚上八点,音乐会正式开始,“走进新时代音乐会”的红色大字出现在屏幕上,电视机的喇叭里传出《步步高》那欢乐的旋律。
在白秋玲报幕之后,李谷依走上舞到舞台中央,深情演唱:“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阻隔。总有云开日出时候,万丈阳光照耀你我……
清扬优美的旋律,画面感十足的歌词,再加上李谷依“独特”的气声唱法,让许望秋的家人,以及屋内所有人都听呆了,一个个怔怔出神。
一曲唱罢,苏卫忍不住赞叹道:“李谷依唱得真好,这首歌的歌词写得也很有意境!”
苏白的三姐苏青一脸陶醉,像个花痴似的道:“这首歌写得真的很好,看上去是写梅花,实际上在写爱情。写这首歌的人在爱情上应该经历了很多波折,但他依然无怨无悔。这样有才华,又对爱情忠贞无比的男子简直是梦寐以求的恋人,也不知道他是谁,在什么地方。”
苏白向来跟苏青不对付,而《一剪梅》是许望秋写的,听到苏青花痴自己的男朋友,她十分不快:“真不要脸。像你这样的人,他才看不上呢!”
苏青也不喜欢苏白,马上反击道:“是是是,人家看不上我。你多厉害啊,北大高材生,长得又漂亮,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他一定能看上你的,对吧?”
苏白得意地笑了:“对啊,他当然能看上我了,不然怎么会成为我男朋友呢?”
苏青听到这话微微一怔,随即吃惊地看着许望秋。在场其他人听到这话也都吃惊的看着许望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会吧,这首歌竟然是望秋写的!
许望北拉拉许望秋的衣袖,问道:“二哥,这首歌真的是你写的吗?”
许望秋笑着点头道:“是我的写的,怎么样,好听吗?”
“好听!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歌。”许望北兴奋地道,“二哥,除了《一剪梅》,你还有没有其他歌啊?”
许望秋微笑道:“有六七首吧,一会儿你就能听到了。”
许望北听到还有六七首,欢快地道:“二哥,你不愧是我偶像,真的太厉害了!”
苏振声他们都许望秋的话搞得目瞪口呆,除了《一剪梅》还有六七首是他写的,整个音乐会应该就二三十首歌,也就是说,音乐会五分之一的歌的他的写的。
苏振声忍不住道:“没想到望秋写歌竟然写到这种程度,这真是……”
其他人也都忍不住道:“望秋这小子电影剧本写得好,电影拍得好,没想到写歌也写得这么好,这大概就是天才吧!”
“跟他一比,我觉得自己简直像废物啊!
“人比人气死人啊!””
与许望秋他们的反应相反,胡清明和他的亲人对李谷依和《一剪梅》展开了猛烈抨击:“这就是靡靡之音!”、“这首歌嗲声嗲气,矫揉造。”、“这首歌跟咖啡馆、酒吧间、歌舞厅、夜总会等资本主义社会的娱乐生活是一个味道。”
随后出场的任艳自然也被胡清明的家人批判了一番。在这个过程中,胡清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不过等到苏小明走到舞台中央,唱起《军港之夜》的时候,胡清明突然笑了:“好好好!有这首歌,许望秋和他的后台们怕是要完蛋了!”
范骏对许望秋恨之入骨,听到这话当即问道:“清明,这首歌有那么厉害吗?”
胡清明阴恻恻地笑道:“这首歌是哪里是军港之夜,明明是妓女等大兵。现在我们正在跟越南打仗,一首描写海军的歌曲,不写战士站岗放哨,却写战士睡觉,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这么写是什么意思?这首歌本质上是非常反动的!”
胡清明顿了顿,朗声道:“明天我就去周阳同志家,我要向他反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