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菲比往年提前了一个月,来到建州城。
她急着去见四妹妹云歌。
分别多年,如今她最想念的人,莫过于云歌妹妹。
石温拦住她,“本侯同你有话说。”
“有什么话,不能等我见过四妹妹再说。”
“就是要趁你见她之前,有些话先说清楚。”
燕云菲一听,就知道有鬼名堂。
“你说,我听着!”
石温的表情,就像是便秘,又像是难以启齿。
总之就是很为难。
似乎,接下来他要说的话,着实让他难为情。
燕云菲一开始还挺严肃的。
她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
毫不掩饰自己看笑话的心思。
石温眼一瞪,“你还笑?!本侯快要愁死了,你有什么可笑的。”
燕云菲全身放松,往软塌上一趟,“我是笑你可笑,笑你愚蠢。你这人,真真是越老越糊涂,越老越虚荣。别人都说,人年龄一大,看透世情,什么都看得开想得开。你倒好,越发看不开,想不明白。这么多年,你真是白活了!”
石温不服气。
他反驳道:“本侯虚荣一些些,不行吗?在你嘴里,仿佛犯了天大的罪过。简直岂有此理。”
他从不否认自己虚荣,好名!
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一不二的名臣身份,有何不可。
他是有名的武将,这辈子战功标榜,不曾辱没石家祖宗的名声。
但……
这一切远远不够。
这个世界,尊重世家,更尊重读书人。
说得具体点,就是文官比起武将,更受尊崇。
丞相之名声,太师之名声,比起天下名将,牛逼拉轰多了。
说他虚荣也好,说他妄自尊大也好,他承认,他就是贪慕太师身份,就是想被人尊称一声石太师。
这个称呼,比起石丞相,更令他飘飘然,更令他具有满足感。
他太喜欢站在金銮殿上,挥斥方遒,呵斥群臣,指点江山,群臣皆听他号令那种感觉。
简直上瘾。
唯一的遗憾,辅政大臣有三个人,他不是唯一的那一个。
还有就是,再美好的东西,拥有的时间久了,就会开始挑剔嫌弃。
他现在就是在嫌弃另外两位同僚,一个崔植,一个凌长治。
也在挑剔燕太后的种种不是。
他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他想独揽大权的梦想,貌似越来越遥远。
等到皇帝加冠亲政那一天,恐怕他连辅政大臣的位置都保不住。
更严重一点,就像上次一样,被迫辞官回豫州。
灰溜溜地离开,成为人们口中的笑柄和谈资。
这令他焦虑。
同样的遭遇,他不想经历第二次。
他要反转,他要翻盘。
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琢磨此事,各种念头狂奔这汹涌。
他希望凌长治能当马前卒。
可惜……
凌长治鬼精鬼精,偶尔扇阴风点鬼火他愿意干,叫他真枪真刀去造反,打死也不肯。
石温愁啊!
愁得睡不好,吃不香。
尤其是燕云歌地到来,让他看见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和我聊天,聊你这段时间的心得体会?”
燕云菲似笑非笑,看热闹不嫌事大。
石温冷哼一声,“真不知你怎么想的,我们是夫妻,休戚与共。你这么乐意看到本侯倒霉,就不怕牵连到自己头上?”
燕云菲哈哈一笑,“我的亲妹子是当朝太后娘娘,皇帝是我亲外甥。只要不是造反,你犯了再大的事情,我相信我都可以带着孩子全身而退。”
他怒气冲冲,指着她连连冷笑,“你就是巴不得本侯倒霉,方便被你拿捏差遣。”
“是啊!我就是巴不得你倒霉。既然知道我包藏祸心,你还找我闲聊,你是没事干吗?”
说完,燕云菲还甩了个白眼给他,眼神格外轻蔑。
石温:“……”
算了,算了!
他不和她一般计较,显得小肚鸡肠。
他轻咳几声,闲话少提,不如直接进入正题。
“本侯辞官,你意下如何?”
燕云菲都惊呆了。
整个人震惊到无以复加。
“你要辞官?你舍得吗?”
对啊,舍得将到手的一切放弃吗?
石温诶!
好名虚荣的石温诶,竟然愿意主动放弃,太令人震惊意外错愕。
石温呵呵一笑,“无所谓舍不舍得。你无需用见鬼的眼神看着本侯,本侯没有疯。”
燕云菲正色问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好好的辅政大臣不做,你要辞官,你打算回豫州养老吗?你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石温避而不答,“你见到燕云歌,问她一声,想不想留在朝廷取代本侯,做辅政大臣。”
“疯了吧!四妹妹不可能留下来做辅政大臣。她要是想,早在五年前就来了建州,何须等到今日。陛下还有几年就要加冠亲政,这个时候进入朝廷,毫无意义。”
“你刚来建州,可能还不知道。你的好外甥,萧元初竟然私下里蛊惑陛下同太后娘娘争权。太后娘娘气狠了!如果不是看在燕云歌的份上,早就斩了萧元初,而不是罚抄书。”
燕云菲蹙眉,没说话。
石温继续说道:“本侯知道,燕云歌多半不会留下来。本侯只想问问她,未来,她打算怎么办?
想要保持现状,那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几年之后,皇帝亲政,局势肯定会发生变化。
她是要继续不明不白做一方诸侯,还是要旗帜宣明的干她想干的事情?”
“做一方诸侯也好,亦或是做想做的事情也好,与你何干?四妹妹的地盘,你插不上手。”
“本侯从未想过要插手她的地盘。本侯只想和她分润利益好处。若是她肯应承本侯,万事好商量。”
“如果你是想在朝中搅风搅雨,颠覆大魏江山,你不用考虑四妹妹。她绝不会和你同流合污。我了解四妹妹,她做事有原则,不该做的事情她绝对不会沾手。”
石温嗤笑道:“你怎知她不会沾手。此一时彼一时。”
燕云菲猛地站起来,“石老头,你疯了吧!好好的辅政大臣,你是当腻了,想换种活法吗?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少岁,还能折腾多少年,能不能消停消停。现在你要名有名,要利有利,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本侯凭什么要满意现状?不妨告诉你,本侯对现状极度不满。”
燕云菲气得一个劲地喘气。
她怒问一声:“你就不怕我到太后娘娘跟前告状?我要告你有不臣之心,妄图造反。”
石温大手一挥,“你去告,尽管告状。从几十年前,已经有人三天两头弹劾本侯,说本侯有不臣之心,要造反。
这么多年,本侯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趁着年轻那会,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业!
如今人已经老了,但本侯还提得动刀。
你在指责本侯之前,先去了解了解燕太后的德行,瞧瞧她那副人憎人厌的模样。
皇帝问她要一个锻炼的机会,她都吝啬不给。皇帝可是她的亲儿子,她都这般行事。
不出意外,等到皇帝加冠亲政的时候,她必定会手提屠刀冲本侯杀来。迟早要翻脸,不如由本侯掌握主动权。”
“你胡说!没错,太后娘娘是防着你,但她也没你说的那么低劣。”
石温哈哈大笑。
他在嘲笑对方的愚蠢和天真。
“你不在朝堂,你不知道权利有多可怕。你去问问燕云歌,问问她如何看待燕太后,她的回答一定不会让本侯失望。燕云歌才是真正清醒的那个人。”
石温一拳头重重砸在桌上,越说越火大。
真想反了大魏江山。
这几十年,他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次次,都是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原因,打消了念头。
可是……
要不了多久,造反的念头又会再次冒出来。
于是乎,时间就在一次又一次的犹豫中蹉跎掉。
人都老了,虽然还提得动刀,却已经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冲劲和干劲。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趁着年轻那会果断造反,无论成败好歹干了一件注定会载入史册的事情。
还是刘章果断。
不声不响,一转头就造了大魏的反,自己当皇帝。
虽然寿命短了些,当皇帝那两年也没干出什么成绩,但他总归当了皇帝。是名副其实北梁的开国帝王,史书里面必然会大书特书。
就连燕守战,也弄了个王爷当当,威风世。
唯独他,岁月蹉跎,一事无成。
除了一身虚名,和一点利益外,并无所获。
他是越想越不甘心,越想心头越是火大。
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低刘章一头,低燕守战一头。
刘章赶造反当皇帝,为什么他就不敢。
难道他比刘章孬种?
开什么玩笑!
不服!
不服!
他就是不服!
他不想让人生留下遗憾。
就算造反兵败,人头落地,好歹拼了一回,不后悔。
至于子孙后代……
他看着燕云菲,“我们夫妻,你肯不肯帮本侯?”
燕云菲怒道:“你疯了!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替你出谋划策,为你筹措粮食军械?你简直就是……”
老糊涂!
她很想骂一句老糊涂,可始终骂不出口。
她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