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彦丞追出去的时候,遭遇了大批的记者围堵,时间不早不晚,问题也掐得恰到好处,一刀刀往人的心里捅:“小江总,请问你对女朋友这次获奖,却被爆出医疗事故有什么看法?”
“对啊,江先生,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造成的后果,总不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吧?那个死去的受害者谁来负责?”
甚至有记者做好了功课,提问的声音尤其刺耳:“江总,据我所知,谭璇老师的手大学的时候受过伤,一位手受过伤的医生,是否有继续从事医疗工作的执业资格呢?您对此有了解过吗?”
更有偏激的记者激动地吼问:“谭璇在面对质疑的时候,公开说对不起,这个对不起有用吗!小江总是不是也要说对不起?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行了?我们公众需要一个交代!不要简单的对不起!”
“对!给我们一个交代……”
“江先生……”
江彦丞被堵得出不去,也不能在公开场合对记者动手,谭璇已经做得够惹人非议,他现在说一句话做任何一个动作,都容易成为另一个把柄。
就在这时,一直跟着江太太的保镖匆匆回来,对周密说了句什么,周密压低声音转述:“boss,江太太趁乱甩掉了所有人,开车走了。”
江彦丞的脸色忽然就变了,再多的记者逼问又如何?如果江太太出了事,舆论、世俗、权力,谁在乎那些虚名!
江彦丞转身就打江太太的电话,打不通,一直无法接通,他转而又去拨了几个别的号码,这时记者们见他要离开,又齐刷刷往前冲,问题重复了一次又一次,存心让他给个态度。
江彦丞的情绪没法再藏住,转身面对着公众媒体,像江太太站在领奖台上时一样,相反,他不躲不避,眼神凌厉:“作为媒体,请小心你们的提问用词和新闻报道,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任何对我太太的污蔑和诽谤,我都会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请悉知。”
现场忽然安静了下来,刚才乱成一锅粥的场面被压住,江彦丞的声音太冷,不带一点情绪,除了提及“我太太”三个字时的温柔。
又一个大新闻暴露在字里行间,原来,江彦丞和谭璇已经结婚。
江彦丞却没再忍让,他的脊背挺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至于你们感兴趣的我太太的医疗事故,迟一点会给公众一个公开的交代。我太太学医多年,作为曾经的医疗工作者,我绝对相信她的人品和医德,请给她一点时间,不要咄咄相逼。”
江彦丞说完,对众人微微鞠了一躬,便不再理会他们,钻进了车里。
周密还在做着后续的调解:“好了,谢谢各位,在我们做出正式的回应之前,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跟踪、骚扰、诽谤,一概都会追究法律责任……”
看着远去的车,周密无奈地想,他们boss什么时候对人低过头?他的性格从来不太好相处,所有的八面玲珑回国后都用尽了,刚才,好的坏的,boss都已经替江太太揽下,他在风口浪尖上承认结婚的事实,从未想过置身事外。
然而,江太太的这桩风波到底会卷起多高的风浪?
“江太太抢了我的车,开得太快,我们没追上……”
“小高他们跟上去了,但是江太太……”
保镖们还在跟江彦丞汇报情况,江彦丞的手按着太阳穴,谁能够制得住江太太?她失控起来,谁也拦不住。
“江太太的车上gps显示她在滨江公园附近!”有人急道。
不等boss开口,司机马力全开,然而就在前方十字路口时,忽然从两个方向来了几辆车,把江彦丞的车夹在中间,几辆车的车门齐刷刷打开,车上下来二十几个持棍的男人,二话不说朝江彦丞的车窗、挡风玻璃上砸去——
噼里啪啦,没有任何缓冲,简单粗暴,伤残还是致死,都在光天化日之下。
还有一个持棍的男人凶神恶煞地叫嚣:“我们是受害者家属,你老婆作的孽,你来还吧!你老婆杀了人,你来偿命!没有人替我们做主,不如一起死!给我打残他!”
……
谭璇浑身发冷,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她开着抢来的车,不知道去哪里。
连江彦丞的电话,她也不敢接,被撕开藏得最深的那个伤口,她永远永远也忘不了那个老人是怎么死去的——
当初狼狈离开锦城,不仅仅是因为和陆翊分手。
和陆翊分手,只是毁了她的爱情,那场医疗事故、老人的死亡,却毁了她生而为人的支撑。一个医学生,不仅没能救人,反而致人死亡,而那个老人原本会活得很久、很好。
刚才在领奖台上,面对主持人拷问的瞬间,谭璇的脑子里都是过去的画面,一幕幕闪现,所有的快乐和无畏都被抽走,她想到自己原本不配活得轻松愉快,背负着人命前行的人啊,是不是只能和傅安染一样,永远活在赎罪的卑微里?
但是她和傅安染不一样,那个老人无儿无女,没有任何亲人,她永远不可能向任何人赎罪。不仅如此,她谭璇还能风风光光地登上领奖台,当做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因为一切都已经打点好,那只是一场医疗事故,她不用坐牢,不用遭受病人家属折磨。
她也侥幸地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心里何其龌龊、肮脏,和陆翊分手,她在不甘心里觉得自己活该,活该啊,活该被分手。
被江彦丞爱着,被他爱着……
爱到今天,也该到头了。
江彦丞嘴里心里爱着的那个小仙女,根本不存在。揭开真相的时候,江彦丞就坐在观众席上,所有她敬重的、爱戴的同行大师们,都坐在台下,她的手里握着一座奖杯……一切都到头了。
爱情、事业、荣誉,尘归尘,土归土。
这抢来的车上有对讲机,不停有人在说话,询问她的位置,谭璇把车停在路边,沿着锦江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昨天锦城下了一场雪,下车才走了两步,谭璇的腿就已经冻得没了知觉,她扶在栏杆上,看着对面遥远的锦山,山顶有白雪点点,整个世界静得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地说,跳下去吧,死比生好,欠了命,就拿命去还。
另一个声音又劝她,苟活着吧,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再也、再也不回来。爸爸说,活着就有希望。
“可是,爸爸,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否是你的骄傲?”谭璇一闭眼,眼泪铺了满脸,零下的温度,连眼泪都是冷的。
全身都没了知觉,谭璇缓缓地蹲了下来,脚上只有一只鞋,她再也走不了,掏出手机,用僵硬的手指给江彦丞拨了个电话——
无人接听。
又拨了一遍。还是无人接听。
第三遍,依然如此。
“呵呵。”谭璇苦笑了一声,随手把手机扔进了锦江,“咕咚”一声,销声匿迹。
谭璇赤着脚站起身,一步一步继续往前走,灰蒙蒙的天,又下起雪来,给了她一场最后的失意。
这条滨江大道下雪天少有人来,一直往前走,目的地不清楚,她只知道往前走,往前走……
穿着领奖时的一身单薄西装,在这冰天雪地里走了半个小时,终于全身僵硬着倒下,头磕在冻土上,有血从额头往外流,血腥味,谭璇太熟悉了。
身体不能动,视线唯一可以看到的,是一小块朽烂的木头,也冻得坚硬,上面有她自己的血,朽木也能杀人,只要时机合适。
一切都要结束了。哪怕她想往前走。
意识模糊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扶起她:“醒醒!你……”
接着,那道熟悉的男声忽然慌了,惊恐且慌张地叫她:“年……年年……”
谭璇睁开一丝眼睛,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脸,她张了张口,叫他的名字:“陆……”
她已经叫不出声音。
“年年,别怕,别怕,我在,去医院,不会有事的……不会……”那个男人一把抱起她,他的身上有消毒药水的味道,清冽,温暖。
他跑得惊慌,像是正在失去全世界。
谭璇隐约想起,这个人她认识的,但是,他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再爱她了。
她没什么好怕的,她只是疼。无人可救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