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贤是在一阵吧唧吧唧的口水声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顶上是简陋的房梁,墙壁既不像皇宫也不像农舍的模样,尽头有个大衣柜,衣柜旁是一张案桌。
床对面是一扇窗子,有明亮的天光透射而入。 许是人都有趋光性,皇甫贤下意识地朝光照进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太亮了,刺得他眼睛都闭了一下。
吧唧吧唧。
那股口水声又来了。
皇甫贤缓了一下,让自己适应了光线后再度睁眼,就在靠近窗子的地方看见了一个摇篮。
摇篮原本比床高,但它四周的护栏是镂空的,皇甫贤清楚地看到了摇篮里的小婴孩。 他正在吃自己的手指,那股吧唧吧唧的声音便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陌生的环境,寂静的屋子,因为这个不哭不闹的小生命而多了一分别样的亲切与生机。
忽然,一道年轻的身影迈步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床铺上扭头打量摇篮的皇甫贤,又顺着皇甫贤的目光看了看摇篮里的顾小宝,展颜一笑,走过去捏了捏顾小宝的脸:“小宝醒了?”
顾小宝给了他一个对视的小眼神,然后继续吃手指。
“你说你怎么这么乖呢?醒了没人也不哭。”他笑着说完,转头看向皇甫贤,表情正式了几分,“你也醒了?” 皇甫贤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宋大夫。”
宋大夫惊讶:“你认识我?”
皇甫贤仍十分虚弱,他淡淡点了点头,说:“一起从边塞回来的,路上我听见有人这么称呼过你。”
宋大夫恍然大悟,笑了笑,说道:“啊,原来是这样,你记性真好,我自己都不记得有人叫我被你听到了。”
“我在马车上。”皇甫贤说。 就算是在马车上,然而医疗队上百人,能只听见人叫一声便记住足见皇甫贤的记忆不是一般的强悍。
也可能是我比较帅?
皇甫贤:“你的国字脸,很好认。”
宋大夫:“……”
宋大夫清了清嗓子:“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皇甫贤微微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没有太大的不舒服。
伤口仍有微微的疼痛,但比起之前的已是好受了太多。
似是察觉到他的疑惑,宋大夫指了指他腿部的位置,解释道:“我们东家给你做过手术了。骨头磨了,伤口也缝合了。”
“那我怎么没感觉?”
从小到大,皇甫贤不知经历了几次磨骨,每一次都痛得死去活来,那不仅是肉身上的折磨,也是一种精神上的折辱。
因此这次他是宁死也不要再受这种痛苦了。
宋大夫笑了笑,说道:“给你做了麻醉,你当然没感觉了。伤口还疼吗?”
“不太疼。”皇甫贤微微摇头。
太震惊的缘故,他都忘了去说谁让你们给我治伤了?我不要治。
“那就好,东家交代过了,你要是醒了就把药吃了。”宋大夫倒了一杯水,拿了几颗消炎药与止血药递给他。
皇甫贤懵得很,稀里糊涂地吃了。
吃完才想起来问:“这里是哪里?”
宋大夫道:“碧水胡同,我们东家的家里。我们东家你认识,是顾大夫。”
皇甫贤突然想起来了,莲儿摔了一跤,他似乎从桥上跌了下去,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却迷迷糊糊中隐约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一跃而下,朝他飞扑了过来。
扑通一声,他们跌进了水里。
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就不记得了,他晕过去了。
皇甫贤问道:“是顾大夫……把我带回来的?”
二东家道:“是啊!说起来你命可真大,我听人说了,那晚的河流很湍急,掉进去就被浪给冲走了,幸亏我们东家水性好。”
皇甫贤垂下眸子:“她人呢?”
二东家叹了口气:“她救了你之后……”
皇甫贤睫羽一颤看向他。
二东家接着道:“就去医馆了,京城出了一桩斗殴的案子,砍伤了七八个,她忙得脚不沾地,便让我过来照顾你。”
“哦。”皇甫贤不着痕迹地神色一松。
“小哥哥!你醒啦!”
小蘑菇来了。
二东家笑着对小净空道:“净空来啦?你陪小哥哥说会儿话,我先把小宝抱出去。”
“嗯!”小净空点头点头。
二东家将吃手指的顾小宝抱了出去,小净空哒哒哒地来到床边,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皇甫贤:“小哥哥,你都睡了两天了!你感觉怎么样呀?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皇甫贤:你们这儿的人问话都一个样吗?
“没有。”皇甫贤漫不经心地说。
小净空趴在床沿上,眨巴眨巴地看着他:“那你饿不饿?”
皇甫贤道:“不饿。”
“你好厉害,两天没吃东西了也不饿。”小净空指了指他身下的床,道,“你睡的是我的床哦!有没有很舒服?”
皇甫贤道:“你的床好硬。”
皇甫贤喜欢软软的床,小净空在庙里睡惯了硬床,恰巧萧珩流落民间的这几年也睡的是硬床。
小净空的小身子趴在床上,小脚脚一下一下在地上蹬着:“娇娇的床很软,但是、但是不可以给你睡,娇娇的床只有我可以睡。”
皇甫贤斜斜地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嘀咕道:“谁想睡了?”
小净空忽然从荷包里抓出一块小奶酥:“小哥哥你想不想吃这个?”
皇甫贤撇过脸:“我才不吃这种东西。”
小净空把小奶酥塞进了他嘴里。
一口浓郁的奶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携裹着清淡的甜味,皇甫贤一下子愣住了。
小净空歪了歪小脑袋,问道:“好吃吗?娇娇做的!”
皇甫贤没说话,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另一边,顾娇总算医治完最后一个病人,她顾不上歇息,回院子换了身夜行衣便打算出去,刚到门口被信阳公主的马车堵了个正着。
玉瑾为信阳公主打开帘子,信阳公主淡淡地看向顾娇,问道:“这身打扮,上哪儿去呢?”
“咳咳!”
马车里传来一声男子的咳嗽。
“你闭嘴。”信阳公主扭头说。
萧珩闭了嘴。
“你上来。”信阳公主对顾娇说道。
“哦。”顾娇拿着红缨枪上了马车。
玉瑾抿唇笑了笑:“我去打点茶水。”
说罢,她下了马车。
车上只剩下信阳公主与萧珩顾娇。
萧珩穿着外出的常服,也是半路被信阳公主逮住的,之后信阳公主就来逮顾娇了。
信阳公主沉着脸看了看顾娇手上的红缨枪:“怎么?要去捣毁那伙人的老巢啊?”
萧珩张了张嘴。
信阳公主:“没问你。”
萧珩再次自闭。
顾娇眨了眨眼:“宁安公主不是跑了吗?我去逮她的。”
“我不在了是吗?用得着你去逮?小小年纪,操那么多心!”信阳公主冷冷说完,伸手要将顾娇手中的红缨枪夺下来,夺了一下没夺动,她一脸尴尬。
“我、我来。”萧珩双手握住用布包裹着的红缨枪,把它从媳妇儿以及自家亲娘的手中拿了过来。
“咝——”
真够沉的!
差点儿没接住。
但媳妇儿和亲娘面前不能露怯,萧珩还是面不改色地红缨枪缓缓放在了自己腿上。
“重吗?”信阳公主呵呵道。
萧珩若无其事道:“不重,一点儿也不重,这马车太小了,不然我可以给你耍两枪。”
信阳公主冷哼一声,淡道:“那晚是故意放她走的,我放的人我心里有数,打仗我帮不上什么忙,对付几个余孽我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们在家里好生等着就行。”
顾娇道:“燕国人好像有对付龙影卫的手段。”
信阳公主嗯了一声:“我知道,放心吧。”
萧珩没动。
他不动,顾娇便也没动。
信阳公主对萧珩道:“杵着干嘛?还不下去?”
萧珩笑了笑:“我这不是想多陪陪您?”
信阳公主对顾娇道:“他拿不动了。”
萧珩:“……”这么揭儿子的底可还行?
顾娇弯了弯唇角,拿着红缨枪下了马车。
信阳公主离开后,顾娇问萧珩:“我真的不用去吗?”
萧珩摇摇头:“不用,她手上除了龙一,还有四个龙影卫,够抓住一个宁安了。”
信阳公主放走宁安并不是为了获取燕国人的下落,燕国人的下落早已被小九跟踪到了,信阳公主是想知道宁安还有哪些底牌。
信阳公主派了两名龙影卫以及一名公主府的暗卫盯梢宁安。
宁安警惕性极高,在山林里绕了一天一夜才从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山洞钻进去。
之后她来到了一个世外桃林一般的秘密营地。
营地中共有百名高手。
这应当就是静太妃留给宁安的老巢了。
信阳公主带上龙一、四名龙影卫以及一批公主府的暗卫杀进营地抓住了宁安。
除此之外,还在密室里搜出了一个小匣子。
“打开。”信阳公主对宁安说。
宁安冷笑:“要开自己开。”
信阳公主看了看桌上的木匣子:“你当我砸不开?”
宁安挑衅道:“请便。”
“看来是不能随便砸开。”信阳公主对暗卫道,“把箱子带回去,用钥匙开。”
宁安公主脸色一变。
信阳公主笑了一声:“你的钥匙被重新做了一把,很惊讶吗?”
宁安公主满眼惊诧:“你们!”
信阳公主道:“带回去,也别弄什么软禁了,直接押入大牢。”
宁安威胁道:“你敢!我是公主!”
“巧了,我也是。”信阳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被龙影卫摁跪在地上的宁安,“你这次最好不要再想逃走,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龙一听到的是——略略略,打断你的腿。
龙一唰的冲过去,打断了宁安的腿!
宁安:“……!!”
信阳公主:“……”
这一次,信阳公主没把人带回皇宫,而是直接关进了大理寺的天牢。
随后她带上那个小匣子去了一趟碧水胡同。
顾娇取模做的钥匙已经打造完毕,果真是能开这个匣子的。
打开后,他们才发现这个看似简单的木匣子居然有十分复杂的机关,若是强行劈开或撬开,机关便会将匣子里的东西搅碎。
“看看静太妃给宁安留了什么。”顾娇道。
“好。”萧珩将匣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是几本账册,上面记录了静太妃这些年与朝中某些官员的往来,“这些官员……都是静太妃留给宁安的人脉。”
信阳公主顿了顿,说道:“这些账册很重要,有了它们,就能要挟住那些官员。”
萧珩往下翻了翻,道:“还有一张藏宝图。”
顾娇唔了一声:“真有藏宝图?”
萧珩好笑地看了顾娇一眼:“骗你的,是银票,粗略算起来,有数十万两。”
顾娇两眼放绿光。
信阳公主将顾娇的小眼神尽收眼底,无奈地按了按眉心:“邢尚书他们可以翻案了。”
萧珩点点头:“没错,该到手的东西都到手了,不必再顾忌什么了。”
信阳公主起身道:“宁安的罪行也该昭告天下了。”
“公主!”玉瑾来到门口,禀报道,“陛下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