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目送来了,甘奇慢慢翻看着,其他的甘奇看得不认真,但是商税这一条,甘奇看得相当认真,泉州一年的商税竟然只有五六万贯的数额。
甘奇看到这个数目有些哑然失笑,这种数目,若是放在天下州府来说,属于中等水平,在东京那些相公眼中,泉州还算不错。
但是甘奇看来,那就十足可笑了,几乎是东西方贸易中心的泉州,一年竟然只收得到五万贯的商税,甘奇笑着叹气,头也直摇。
大致翻看了一下账目,甘奇带着甘霸出门而去,身后倒也跟着几个衙差。
甘奇出门不远,涂丘便追了上来,陪同甘奇游泉州城。
甘奇倒也不拒绝,还感谢了一番,然后指着不远高耸的塔寺问道:“缘何泉州城中这么多胡人教派?”
涂丘笑着答道:“知州初来,有所不知,泉州城内,有许多胡番海商,便也有许多人在此定居,所以便有了这些胡人塔寺。”
甘奇这是明知故问,然后又问一语:“哦?泉州有多少胡人定居?”
“倒也没有仔细清查,想来总有三五万之数。”涂丘答道。
“此乃失职,治下胡人众多,岂能不清查数目与户籍?那还如何管理?”甘奇故作怒色。
“是是是,知州说得在理,知州既然提出此事,那下官就吩咐下去,清查泉州境内所有胡番户籍。”涂丘对甘知州,那是有求必应。
甘奇满意地点着头,大手一挥:“走,往城外海港去看看。”
“那下官且去安排车架。”涂丘答着,要说泉州城到海港,并不远,但是步行的话,也不那么近,脚程快的话,也要将近一个时辰才能到。
“不必要车架,走过去就是,也好沿路看看泉州风土人情。”甘奇如此答着。
“路途遥远,怕是要行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不远,走吧。”甘奇说完,迈着大步就往前走。
走得片刻,甘奇忽然转头又问:“这些胡番在泉州置业购地,可有到府衙登记地契?”
“这个是有的,地契自然需要州衙出具,否则岂能作效?”涂丘答道。
“哦,既然置办产业都要在官府登记,那这些人又用何处户籍来登记呢?”甘奇又问,这还真的他心中的疑惑,这些外国人,没有户籍身份证,怎么置办产业的?不说宅院住处,就说那高耸的塔寺,是怎么买地盖起来的?
涂丘嘿嘿笑着,略显尴尬答道:“这个……下官倒也不甚知晓,但是有一点那是确定的,只要购置产业者,那一定是有户籍文书的,否则黑户岂能在城内购置产业?”
甘奇也笑了笑,心中了然,却还主动给涂丘下了一个台阶:“哦,那想来是有些胡番来得早,住了两三代了,便落了户籍。”
“正是如此,有些胡番当真就在泉州繁衍两三代人了,早已落了户籍。”涂丘答着。
甘奇又继续往前走着,出城去海港码头,路还修得不错,路上车架连绵不绝,人来人往,可见这条商道是何其的繁盛。
大汗淋漓之下,甘奇终于看到了海港码头上的船帆,这一幕让甘奇有些吃惊。
船帆林立,沿着海岸延伸,绵延不绝,这种景象是甘奇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船只虽然都不是很大,最大的船也不过四五十步长,但是这个数量实在惊人,怕不下千数。
这每年得从泉州运走多少货物?后世南海一艘宋朝沉船,就能打捞起来十八万件货物。
不过甘奇看着眼前这些船,都怀疑那艘装了十八万件货物的沉船是因为超载沉没的。
甘奇站在高处,俯瞰泉州海湾内的景象,转头又问涂丘:“涂通判,泉州商贸如此繁盛,缘何一年只收得到五万多贯的商税?”
涂丘也往下面海湾俯瞰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开口:“这些船大多是在泉州买货,再往海外运去,便难以收到商税,唯有舶来品往城内运送,方可收到商税了。”
这话其实也在理,海关一般就是收进口税为主的,出口税算是副业。不过这也是有原因的,这是为了保障出口物品的价格优势,所以出口税一般而言比较少。
但是这个时代不同啊,中国产的瓷器丝绸,那是硬通货,是供不应求的东西,是别人求着来买的,那出口税也就必须要多多征收了。
还有一点,其实出城这一路,甘奇就一直在注意,进口也是大项,从东南亚、南亚,西亚而来的香料,就是泉州进口的重要物资,数量极多。跑船的商人,怎么可能空船来中国呢?
那这些进口税呢?没收?
甘奇不说话,只是又俯瞰着海湾上的商船,还有到处都是的那些外国人。
忽然有一个人从小路飞奔往甘奇这么来,甘奇转头看了一眼涂丘。
涂丘倒也没有什么心虚,只是指着来人说道:“来人乃是广州的蒲氏,以往他们都是在广州做商贸的,近几年才开始在泉州这边买货。打过几次交道。”
蒲氏?
这尼玛是不是冤家路窄?
按照考证,蒲氏应该是波斯的MSL,最早在占城落脚,后来在广州,接着往北迁到了泉州,历史上最后就是蒲氏一族成了泉州的土霸王,犹如殖民者一般。
那人奔上头前,满头大汗,笑着给涂丘行礼:“刚才听下人来报,说涂通判来了,小人还不相信,未想涂通判果真是来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涂丘板着脸,把手往甘奇一比,说道:“你这个不知礼的东西,甘知州在此,还不拜见?”
那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连忙与甘奇行礼拜道:“失礼失礼,小人蒲志高,拜见知州!”
蒲志高?这是好名字,挺合适的。甘奇打量了一下蒲志高,高鼻深目,胡茬满脸,眼睛有色,完全不像中国人,却又穿了一声中国人的长袍,还戴了一个幞头帽子。说不出的奇怪。
甘奇笑道:“你这汉话,说得不错啊?”
蒲志高点头笑道:“小人家族到大宋已有几代了,如今都聚居在广州,近几年才往泉州来做买卖,不到之处,还请知州多多见谅海涵。过几日,定当亲自上门拜访。”
一旁的涂丘也笑道:“知州有所不知,这蒲氏乃是广州海贸大户,有商船无数,许多胡番商人,都是跟着蒲氏到得我大宋的,说起泉州海贸之事,还要多谢蒲氏,没有蒲氏一族,便也不会有这么多胡番商人渡海而来。”
甘奇听得懂,蒲氏大概是有点胡番商人的探路者之意。
甘奇点头笑着,口中随意说道:“嗯,好好做买卖,买卖就讲究一个童叟无欺,还要遵纪守法,往后泉州税法会有变革,一定要记得缴清朝廷税赋。”
蒲志高听得懂,这是要钱的意思,这有何难?打点衙门官员,到哪里做生意都少不了这道程序,所以蒲志高笑道:“知州教诲,小人当铭记于心。”
一边的涂丘见得这般情况,也笑着捋起了胡须,兴许他心中也觉得甘奇是在要钱。既然要钱,那许多事情就更好说了。
甘奇摆摆手,说道:“自去忙碌吧。”
蒲志高拱手拜别。
甘奇也转头说道:“走,回城。”
涂丘跟着甘奇回城,却是半路上,甘奇忽然指着一队往泉州城方向去的车队问道:“涂通判,这是往城里运的什么货物?”
涂丘答道:“想是香料来的香料,也可能是西域来的香料。”
“香料?这东西在汴梁,那是与黄金一样的价格,好东西啊。”甘奇说道。
涂丘也道:“便是在泉州,也是价格不菲,汴梁的西域香料,如今也多是泉州运去的,若是南洋的香料,那一定是从泉州运去的。”
“跟着他们走,一起入城。”甘奇说道。
甘奇此语一出,涂丘面色一变,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商税的意思?要看看城门口的税官是如何收税的?
涂丘有些着急,莫不是这位新知州一来就要发难了?要钱要得这么着急?
涂丘一路就这么跟着。
果然,甘奇刚进城门口,就停住了脚步。
城门之内,第二间商铺就是收税所,车队进来之后,有兵丁会拦下来,随后税吏就走了出来,倒也不去检查货物,而是沟通了一番。
然后便看一个胡人拿出了一张单子,又拿出了一个钱袋。
那税吏摆了摆手,几个兵丁就放行了。
此时似乎有人注意到了马路对面的涂丘,片刻之后,那税吏飞奔过来拜见:“拜见涂通判。”
涂丘再一次面色不快,说道:“此乃甘知州,岂能失礼?”
那税吏看着年轻的甘奇,也不多犹豫,俯身就拜:“拜见甘知州。”
“不必多礼。”甘奇笑着点头,又道:“刚才那个车队,收了多少商税啊?”
税吏也不疑有他,开口答道:“八贯之多。”
“八贯?十几辆大车,就收了八贯?”甘奇疑问起来。
税吏闻言一愣,这是什么意思?收少了?连忙躬身试探问道:“还请知州示下,收多少合适?小人立马就去追他们补缴。”
甘奇忽然笑了起来,说道:“罢了,倒也不怪你,你也是听命行事。”
一旁的涂丘眉头大皱,他是个人精,岂能听不懂甘奇话里有话?
涂丘也跟着甘奇笑了笑,出言:“知州今日初到,就不辞劳苦到各处视察,实乃我等下官之楷模。今日时候也不早了,知州且先回去休息,有事明日再议,不知知州意下如何?”
甘奇点着头:“也好,今日是真乏了,且先回去好生休息。”
说完甘奇就起身了,也不在这城门多留。
回到衙门里,甘奇洗漱一番,吃了个晚饭,又一次坐在书房之内,开始沉思起来。
这泉州的情况,甘奇是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城内有几万胡人定居,而且大部分是还没有户籍的,却能买房买地,置办产业。还会按时到各处塔寺之内做一些朝拜活动。
泉州税收,多是台面下的勾当,许多人从中得利。商人与他们也配合的极好。
泉州海港,船只多到不可想象,一船一船的货物往海外运去,赚得盆满钵满。
怎么入手?
先清查胡人户籍,不过倒也不是要赶走什么人,而是要让所有久居或者暂时居住的胡人都要落籍,永久的,临时的,都要有个登记,方便掌握。
其次,一定要把塔寺都拆除了,还要把那些传教士都赶走,这是一定要做的。没有了塔寺作为依托,这些胡人就是一盘散沙,一旦有了这个东西,这些胡人就很容易团结在一起。
关键是塔寺这种东西,还会影响本地居民,迷信在古代,那是一定有市场的。从波斯祆教发展而来的摩尼教,要不得多久就会传扬极广,甚至能揭竿而起造反,方腊就是摩尼教的代表人物。
这玩意,必须要清除,哪怕火并杀人。
接着就是税收问题,进口出口,都要加以重税。
还要对泉州港来往的船只进行管理,市舶司这个衙门,也要提前几十年出世。
甘奇慢慢想着,慢慢计划着,随后开口大喊:“史洪磊何在?”
史洪磊进门而来:“末将在!”
“明日在校场点校泉州禁军厢军,整军操训,不得懈怠。我也会到场,亲自与你一起点校兵马。”甘奇严正下达军令。
“末将得令!”史洪磊也极为严肃。
甘奇就是来快刀斩乱麻的,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那就是甘奇自己也要组建一支船队,时间不多,事情都要快速理顺。
民族家国,大义在此,要永绝后患。
安排好事情,甘奇准备睡下了,忽然听得后衙侧门有人在敲门,甘霸起身便去开门。
门一打开,门口竟然无人,甘霸定睛一看,转头喊道:“大哥,你快来看看,好多箱子在门口。”
甘奇移步而去,还真有不少箱子,有大有小,十几个之多。
“打开看看。”甘奇说道。
甘霸上前打开一个箱子,好家伙,整整齐齐码放的铜钱,又打开一箱,还是铜钱。
这得多少钱?好几万贯不止。
甘奇口中一语:“出手还真大方。”
甘霸还愣愣问道:“大哥,这是谁这么大方呢?咱们才刚到呢,就有人送这么厚的礼来了,这人好生了得啊。”
甘奇也不多答,只道:“吩咐人抬到前衙大堂里去,明日就让衙门里的所有官吏都看一看。”
“好勒,他们定是以为大哥你没有见过钱呢?”甘霸笑道。
甘奇却也笑:“若是放在原来,这么多钱还真有点动人心,好手段啊,能做出此事之人,是还有些了得。”
甘奇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就算是在汴梁,一出手就好几万贯,那也是不多见的。朝廷一年的岁入也不过六七千贯呢。反倒在这泉州小地方,见到大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