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茅子冷不防被吞吞扑了一下,大头朝下的就掉落了下去,带着恐慌刺耳的尖叫。
这种本能的反应虽然丢人,却无法压抑。香茅子直挺挺的就穿破云层往地面“砸”了过去。
吞吞这下知道自己惹祸了,它再也顾不上玩闹,收起翅膀,跟着大头朝下追了过去。它飞得显然比香茅子娴熟多了,几个翅膀扇动,就抢到香茅子的身下,用宽阔的脊背稳稳的托住了她。
凶宁剑本来在香茅子身边,吞吞飞过去托起香茅子后,趁着香茅子不注意,悄悄的用后爪轻轻一踹,把凶宁剑踢了几个筋斗,掉得远远的。
香茅子坐稳后,立刻趴在吞吞身上,探着头往下找,“凶宁呢?吞吞你快点去找到它,别丢了。”
吞吞开始假装听不懂,“啊嗷,啊嗷”的乱叫了两声,传递过来的都是,“啥啊?没啊。”
香茅子又解释了好几句,终于发现这厮大概是故意的,于是攥起小拳头用力的在吞吞脖颈上狠捶了两下,“告诉你别闹,剑在人在,剑不在大家一起倒霉,听到没有!!!”
被香茅子这么狠狠的爆锤了一通,吞吞终于慢吞吞的调转方向,斜着飞到凶宁剑的旁边,想用尾巴把它卷回来。
结果也不知道是吞吞故意的,还是凶宁剑自己的意志,那剑身居然狠狠的在吞吞尾巴上拍了一下,吞吞立刻“嗷”的叫了一声,在识海中告状,“痛,打我!”
抽打了吞吞的尾巴后,借着反弹之力,凶宁剑又冲回到香茅子的身边,让她握在手里。
这仨个闹成一团的时候,谢辞君就在不远的地方悬停着看热闹,眉尖微微上扬,神色颇为耐人寻味。
终于,香茅子攥好了凶宁剑,跨坐在吞吞身上。谢辞君才带着他们来到了太玄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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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辞君直接带着香茅子飞到了太玄峰中心区域,落在平台上。停稳后,香茅子立刻自己跳了下来,吞吞抖动着身子又化成一只小兽,滋溜的爬到香茅子的肩膀上蹲好。
师徒二人顺着小路,一径向上,走过百十来级台阶,就来到了中心区域唯一的书阁,归元书阁。
谢辞君自然是抬脚就进去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香茅子,抬头看了一眼门楣,吓得在旁边左右看了半天,希望能找个师兄师姐通禀一声,偏这里连一个人也看不见。眼瞅着师父的影子都要不见了,这才匆匆跟了上去。
归元书阁,乃是太玄峰首座商参仙君的栖居之所。以前香茅子在太玄峰打零工的时候,就听东桥师兄他们艳羡的说过,虽然都是太玄峰弟子,可真正能走进这扇门的修士却寥寥无几。
香茅子跟着师父在书阁转过了半圈,来到了后院,在庭院深处的假山凉亭中,香茅子看到了闵苒师兄。她虽然不敢说话,可那脸上瞬间露出了喜色,却是无法遮掩的。
闵苒师兄正跪坐在凉亭中,他身前有一套紫红色的小炉子,里面燃着昆仑地火,正在不紧不慢的煮水。闵苒师兄前面有位斜靠着锦墩的紫衣修士,从容雅致,气韵极佳,乃是商参仙君。
谢辞君老远就走得踢踏踢踏的,用鼻子一吸,就说,“你又去偷了掌门的灵泉,泡得好茶自己吃。”
商参仙君没搭理他,扭头对徒弟说,“贼进门了,赶紧把我的龙仙茶收起来,换上普通的霄灵茶就好。”闵苒弯着眼睛看了师父一眼,却没说话。
谢辞君立刻说,“闵小苒,你可不许换。别跟你师父学那些没出息的做派。什么人啊,来了客人正应该好茶好酒的款待,你师父可好,倒把那好茶要收起来换掉!这种人居然还能晋级仙君,天道当初一定闭了眼。”
闵苒低头不语,依然不紧不慢的开始烫洗杯盏,按照一套行云流水般的流程来冲泡灵茶。
商参仙君楚藏言轻哼一声,“雅客上门,自然有好茶佳酿。某些从来只带着一张嘴上门的恶客嘛,有杯清水已经是主人家气度宽宏了。”
谢辞君却不管旁人怎么说,大大咧咧坐到右侧客座上,盘膝敲桌,“闵小苒,你师父的好茶呢,多泡几种给师伯我尝尝。”
闵苒多骄傲的一个人,可面对谢辞君,却只是腼腆的微笑,并不多话。
香茅子有些发愁,见师父也不怎么带挈自己,只能揣摩着这段时间跟晏暖师姐学习的人情往来,慢慢的走到桌前空地,给商参仙君施以大礼进行参拜,“落华峰辛夷,见过商参仙君。”
商参仙君倒是没有难为她,轻轻颔首,“嗯,好孩子,坐吧。”
听了这话,她才再次行礼后,屈膝坐在闵苒师兄旁边,默默看着他从容雅致的泡茶动作。原来冲泡灵茶,也有这么多繁复的手决,香茅子以前可不懂这些。
“哎,你好意思么?今天第一次看我徒弟,见面礼呢?”谢辞君又开始挑刺了。
商参仙君倒抽一口气,“如今你怎么跟凡人间那些讨嫌的差婆子一般?哪里学来这么多伧俗的做派!”商参仙君带着一股遗憾的神情看了看坐在旁边的辛夷,“多好的孩子啊,可惜了,居然落在这种不肖之徒的手里。”
这下香茅子终于知道闵苒师兄为什么不说话了,这话都没办法接。于是她果断低头,跟着闵苒师兄做起没嘴的鹌鹑。
“唉,当着我徒弟乱说什么呢?”
“你徒弟?要不是你那么不要脸先下手为强,指不定是谁徒弟呢?”
“这事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你还念念不忘,没完没了的,啧啧,亏你还是太玄峰首座,化神仙君这么小心眼,亏不亏心呐。”
商参仙君放在桌面上的修长漂亮的手指忽然敲了桌子几下,然后他慢慢吐出一口气。能跟谢辞君一直结交还没打死他、或者自己爆体,这大概就是楚仙君晋升化神的秘密吧,心胸博大而内心强韧,绝非一日之功。
这个时候一股淡淡轻灵的茶香扑鼻传来,那气味就仿佛是清晨百花园中露水的味道。
闵苒师兄洗干净了四个杯盏,轻轻的斟满,分别敬给两位师傅和师妹。吞吞灵活的跳到香茅子的膝盖上,扒着桌子看着,鼻头一抽一抽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香茅子偷偷按住它的头,“吞吞,这个不行啊。”她在识海里说。“龙灵气!”吞吞大叫,头还是不服输的往上顶着。
闵苒看到香茅子跟吞吞的互动,他低调的从自己的纳戒里又取出一只日常用的小碗,斟了一杯悄悄推了过去,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香茅子偷眼看着两个师父依然在拌嘴,连忙悄悄拿着放到身旁,吞吞立刻埋头无声舔舐。其实他们的小动作,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师父们的神识,不过这种小动作可爱又有趣,师父们都假装没看到而已。
在另外一边,楚仙君品着灵茶慢慢的说,“你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天又为了什么事?”
谢辞君收起了戏谑玩笑之意,“是有个事情。不久之前,我这小徒弟闹出了一场乱子,你知道吧?”
楚藏言淡淡的说,“那算什么大事?再说没让昊天殿千载唯一入世的内门弟子在瑶台峰丢了至宝,才是真正保住了昆仑的颜面。”昆仑的大事小情,自然瞒不住太玄峰的首座。
“先不说那些乌糟糟的,这里面还有一件蹊跷的事情,你大概不知道。”
楚藏言就挑眉看了谢辞君一眼,听谢辞君说道,“因为一番乱七八糟的巧合,有三个客居昆仑的外派修士也被裹夹了进来。他们三个的修为都不高,最高的也不过是炼气大圆满境。”
楚藏言认真的聆听,他知道谢辞君接下来的话一定非常重要。
“可这三个人却自称是禺门的传人,而且手里还有一只白色的慧心笔。”
听到这里,楚藏言终于坐直了身体,“禺门,哪个禺门?”
“还能是哪个,就是当初跟昆仑、正一齐名的禺门呗。”
楚仙君沉吟,“禺门失传多时了,你觉得现在还能有道统在?”
谢辞君摇摇头,“不在了,而且只有三个人,连一个山门所在都撑不起来的门派,你觉得还能有道统么。”
“你说这三个人最高不过炼气大圆满?”
谢辞君点点头,“大圆满的是个已经人衰期的修士,还在这次意外中过世了。剩下两个徒弟,一个丹田内裂正在养伤,另外一个不过区区二阶走穴境,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呢。”
听到这里,楚仙君忍不住长长喟叹,“万年宗门,九大之一啊。”
两位师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时间都沉默起来,并没有说话。
香茅子和闵苒两个竖起耳朵听着了这么一言半语,互相打着眼神问对方,“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啊!”
他们两个在这里不敢说话,挤眉弄眼。这种小动作自然瞒不过两位师尊,楚仙君曲起手指凌空一弹,不轻不重的气弹打在闵苒额头上,“闵苒,你是师兄。有话就好好说,做什么怪样子?倒带坏了师弟师妹。”
香茅子听了半天,知道楚仙君为人极好,又关心林言之,就忍不住问,“楚仙君,禺门真的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门派么,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听过呢?”
楚仙君听她这么问,不由轻笑了一下,“傻丫头,这世界上你们没听到的事情多了。不是因为你们不用功或无知,而是因为有些人做了亏心事,要把这些痕迹尽量的抹去。”
香茅子有点不可思议,“真的能抹去吗?”
楚藏言说,“开始的时候不能,总有人还记得,再怎么用力,还是有人会口口相传。可过了百年,千年,甚至万年后,那批记得的人都不在了,口口相传的人也都逐渐坐化仙陨了。再往后,就开始有人淡忘这件事,偶尔被人提起来,因为查不到相关记载,也就变成了野史杂谈,再往后,可不是彻底消失么。”
“那禺门又是怎么会衰败的呢?”
楚仙君看了看谢辞君,“这个问题虽不难答,却也有些不便说处。”
谢辞君冷哼一声,“你素日是知道我的,我恨不得把此事明文昭告天下。如今对着自己的嫡传弟子,你还要替那些营役蛀虫们遮瞒下去么?”
两位师尊的话里有话,香茅子和闵苒面面相觑,总觉得这话背后有一个极大极大的秘密,两个人的手心都有些潮湿。
半响,楚藏言忽然自嘲的一下,“也罢,我也快成了口口相传,却湮灭真相于莽荒的那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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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禺门的话题,真是要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讲起了。这件事的背后,隐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现在九成九的修士都不知道的秘密。所以为师可以告诉你们,不过你们,却也不要外传出去。”说这句话的时候,楚藏言的表情很是严肃。
香茅子和闵苒立刻上下点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其实十万年前,元炁大陆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们现在还小,不曾走到天的尽头,倘若有朝一日你们开始巡戍四海,探查边境,会发现元炁大陆虽然地域博大,却在周边有一圈结界在。”
香茅子心说,这事我知道啊。万物纳录集卷里有写,大陆有界,域外蛮荒。说的不就是结界之外的大陆,都是不好的地方么。
“本来的元炁大陆,要比现在博大得多。在十万年前,这片大陆最鼎盛的时候,有着亿兆的修士,那时候大能云集,功法能滔天倒海,而上古的那些神兽体积巨大,动则遮天蔽日,静则不动如山。很多上古神兽真的有改天换日之能。那时候,整个大陆万物勃发,灵机盎然。”
“我这么说,你们可能还没有办法想象。那么这么说吧,在这片土地上,顶级的修士就是化神仙君了,对不对。而在十万年前,却并非如此。在化神仙君之上,还有大乘神君,也称金仙。他们的寿命几乎与天地同寿,往往有万年之久,倘若再进一步,就是破碎虚空,追求天道的奥义了。”
香茅子这下可觉得两只手的掌心全部都是湿淋淋的汗水了,那是一个洪荒、巨兽、神仙、列岛的封神时代啊。
“可是,就在十万年前。元炁大陆却出现了严重的分裂。当初一共有十五位大乘神君之尊位,但是他们却全部都无法突破。因为整片元炁大陆的灵气和灵脉,已经不够吸纳的了,甚至不少地方出现了灵脉告竭,无法复生的情形。”
“这个事情不仅对神君们有着影响,对下面的低阶修士,也都产生了极大的威胁。经过了漫长的推衍和探查,大家终于得出了结论,灵脉告竭是因为吸纳过快的缘故,倘若放缓吸纳速度,给它足够的休养生息,还是可以慢慢恢复的。”
“低阶修士们其实所耗的灵力有限,反而是十五位神君至尊,他们每日修炼,储备突破才需要大量的灵脉。有的神君至尊甚至一个人一年就能吸光整整一条百里的灵脉祖矿。纵然是元炁大陆灵脉纵横充沛,可也经不起这么消耗。”
“神君至尊们的事情,可旁人却不敢置喙,只能等待着至尊们自己的选择。这十五位至尊,却分成了两种不同的阵营 。第一种为保守派,认为自己身为至尊,应该守护这片大陆,给门派的将来和徒子徒孙们留下一丝灵脉组根。他们建议大家停止吸纳灵脉的练功,宁可等到大限到来仙陨散功,不再追求破碎虚空的超越,而把修真的未来留在这里。”
香茅子听了立刻点头,闵苒也抿着嘴极为紧张。倒是吞吞,喝光了灵茶,也半蹲在旁边,跟着一起竖起耳朵,就像它能听懂似的。
“而另一种为激进派,这部分至尊则坚持天道伦常,生死有命。既然上天选择了这样,就应该顺应天道,大家一起加紧修行,争取突破到下一个境界齐齐飞升,说不定是番新天新地,能惠泽整个大陆。”
“这两种选择完全相反,至尊们都异常激烈的反对彼此。保守派的至尊共有九人,而激进派的至尊则是六人。关于至尊们是否应该牺牲自己放弃修行的大争论,整整争执了近千年。在这段时间里,低阶修士们也分成了两大派,觉得至尊不应该断绝普通修士生机的占多数;但是也有少数修士坚持认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至尊们能飞升上界,那么新神国里一定有无尽的资源,供大家享乐和修行。”
“经过了千年的对抗,渐渐的,这两种道统开始水火不相容了。而激进派的至尊们因为人数略少,所辖灵脉数量也不够多,他们这么多年吸纳的灵脉已经搞的另外几片大陆灵根断绝了。”
“这个时候,他们终于把眼光放到另外这九位保守至尊所管辖的灵域中。在十万年前,终于开始了一场名为道统之争的旷世大战。”
道统之争,香茅子默默的记着这个名字。
“这一站,持续的打了三百余年。所伤亡的修士近乎亿兆,不仅修士,连凡人的世俗界也被打得弹尽粮绝。而那些洪荒神兽之间的碰撞吞噬和杀戮,更导致了很多奇妙物种的断绝!”
虽然只有区区几句话,香茅子却仿佛看见了无边的血色和漫天的尸海。
“到了最后,那六位激进派的至尊神君,因为没有灵脉吸纳,就另辟蹊径,开始拿手下的修士和徒弟们进行吸噬,别看他们的人数少了,可突破的境界的速度却快了,更何况通过大战,他们还能吸收更多的对方阵营修士作为修炼的根基。”
“因这六位至尊所创办的功法皆以人傀、炼尸、炼骨、血祭、魂祀、炉鼎等为主,故而又称魔道六祖。这六位老祖也是天绝奇才之人,他们所辖的修士数量虽少,可却都是不死军团,极为难打。九位圣尊的局面并不能说好,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却是连连败退。”
香茅子只听得气都喘不过来,“那,那后来呢?”
“后来,九位圣尊想到了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他们在弥渡海外设了一个死局,诱那六位魔尊入局。双方最后开启了一次血拼之战,又称血海杀生局。最终无论是就为圣尊还是六位魔尊,都没有出来,而那片海域则成为无法进出的死海之地。”
“在九位圣尊出发之前,用极大的法力和大陆当初剩下的最后的九头洪荒神兽布置了一个神尊结界,封印了整片大陆,让修士和灵兽再也无法进出,封印时间为十万年整。而在这个结界内的修士,则不用受到魔域之地任何侵扰,安心修炼。可是修士的修为最高也就是化神仙君之境了,这也是为了留给这片元炁大陆足够的休养生息的时间。”楚藏言淡淡的笑了一下,“毕竟大乘神君对灵力的需求,太过庞大了。”
“这就是元炁大陆最大的秘密,十万年前的道统之争,让元炁大陆把自己裹成了一个不透气的茧子。至于过了十万年,这只茧子里究竟能不能飞出灵碟或者玉蜂,谁 也不知道。”
这段往事实在有些惊心动魄,香茅子忍不住在衣服上擦着自己掌心的冷汗,“九位圣尊?九大仙门?那,这九位圣尊和九大仙门之间的关系是?”
楚藏言忍不住眼神中露出了赞许之意,“聪明的丫头。这九位圣尊也后来元炁大陆的九大仙门的祖师了。经历了上古一役,仙门颠覆湮灭,整个修真界重新洗牌。故而这个九位圣尊也被称为九大仙门的创世祖师。而昆吾老祖,就是我们昆仑之剑祖了。”
原来,这才是九大门派真正的由来。
——狐狸有话——
元炁大陆的秘密,还有很多啊。一章写不下了,分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