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不语铃骤然收起的时候,罡风密集的绕着香茅子开始打转起来。
每当一片罡风碎片落在香茅子的身上,她就觉得经脉仿佛被什么寒气塞住那样疼痛,连神识都一抽抽的疼痛起来。
这样下去不行!
香茅子现在不知道怎么办,她只能用自己最擅长的办法,一面用禹步开始走天罡正步。一面在体内转起灵气,填充经脉。
天罡正步乃是从天道总结下来的最正统的天枢身法之一。
暗含着天道九衍的路数,而罡风虽然无形随机,但是内中也包含了天道九衍的路数。
故而当香茅子踩着禹步来转身踢腿的时候,罡风十之八九就落空了。
剩下那两成罡风,沾到她的身上,却被经脉中运转的灵气给消化了。罡风在神识中带来的寒意,也并不那么痛苦了。
别看这种方法简单,然而整个昆仑的低阶炼气期的弟子,除了香茅子,能做到的恐怕万中无一。
要知道运转大周天,调动体内灵气的事情,虽然每个鸣骨之后的弟子都会做,但是大家都是盘腿在蒲团上打坐的。
一边踏禹步,一面运转大周天。
别逗了,这就跟让人一面走路翻跟头,一边抄书写字一样。
非不想为,实不能为也。
可香茅子却能做到。因为她练的是一元剑术。
一元剑术的基础要求就是逆转经脉灵气,同时出剑的办法,就相当于让人一边翻跟头,一面画画。
而且对灵气的要求还不是泛泛而行,非要精细到一丝都不差,这样才能把那招剑势使出来。
这也正是香茅子为何要每天苦练一万剑,而且坚持了一百天才能练成一招的缘故。
幸亏她心智极为坚毅,这才能硬生生的把这种分心二用的习惯,变成了身体的本能。
这些天,香茅子也没有扔下自己第二招剑术的练习,她对经脉运转的调动,有了更多领悟和精微操作的惊艳。
再加上她的基础功夫下得极为扎实,这个禹步当年她也是反复练习,基本上已经成为自己的本能。无论从任何角度切换动作,香茅子都能精准踏上凵位,踩在正位上面,则可规避掉大部分的罡风的侵袭。
渐渐的,香茅子已经感觉不到罡风的凌厉了,相反这种一面踩禹步,一面运转灵气的练习,让她越来越顺畅,有一种隐隐的跟天上的群星呼应的感觉。
香茅子全神贯注的在运转禹步,调动灵气,她没有看到自己周围灵气的变化。
禹步逐渐在地面踩出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八卦形状。她的呼吸逐渐越来越轻柔,也越来越悠长。
那呼吸间转换的节奏,竟然跟天上的群星的闪烁越来越接近。
然后她进入了一种空明而玄幻的状态,完全凭借身体的本能而行,整个人却因进入了一种空明的顿悟状态。
香茅子不知不觉的就开放了自己的神识,她的神识宛如一股股青烟,直冲霄汉。
在顿悟空明的状态下,香茅子的神识完全展开了。
最初的时候,它们是无数根细丝,却非常紧密而凌乱的团在一起,就如同一只巨大的丝茧,也仿佛一只胖胖的云团。
随着香茅子禹步的踩踏,这些丝线却不断的蠕动、蠕动,然后它们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不断的拨动着,逐渐拆开了。
一根又一根,独立起来。
柔和却挺拔的向上飘起。一根根仿佛有形的雨丝一样,垂直的树立在香茅子的识海中。
而后,识海中的魂石跟星空交相辉映。
无数星光的碎片,伴随着香茅子的动作,纷纷扬扬的撒落到她的身上。
这些原本应该变成经脉堵塞,冻结识海的罡风碎片,竟然在这种状态下,幻化成了漫天的星光闪烁。
它们一片片宛如雪花一样,打着轻轻的漩,慢慢落在香茅子的识海中。
然后,这些星光会触碰到香茅子笔直树立在识海天地的之间的神识。
随便在触碰到神识“思线”的时候,骤然爆开。
仿佛宇宙洪荒那第一抹光。
带着无尽的璀璨,融入到香茅子的神识中,然后那根“思线”会微微加粗一点点。
当光斑骤然爆开时,神识的思线,会跟着轻轻抖动一下,宛如一只无形的手指,拨动了琴弦一般。
“嗡!”
仿佛有什么声音响起。它不是从耳朵进来的声音,而是直接在意识映出来的声响。
仿佛远在万里之外,又似近在咫尺之间。
香茅子听到了轻轻的一声,若天地间最悦耳的琴弦声,恰到好处,不能增减一份的韵律。
她很难形容这种声音,可它又这样的曼妙。
嗡。
咚。
叮。
无数的光斑纷纷爆裂开来,拨动了识海中无数根思弦。这一波波的韵动映照着头顶璀璨的星空,奏响了一曲天籁之音,而伴随着这种节奏,香茅子已经不知道自己踏的是什么。
耳中有歌,足下有舞。
我影照月镜,俯首摘星芒。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无尽的星光月夜中,尽情的跳着。
无声无息,却仿若黄钟大吕,洞彻天地之绝响。
香茅子尽情的跳动着,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也忘记了周围漫卷的罡风。
直到天边出现第一缕晨曦的时候,星光不甘心的隐退了。
而罡风这个时候,早已悄悄停歇。
微弱的一抹阳光洒到了香茅子的神识之上,仿佛给它们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芒。那神识却一下子就从张狂直破天空的状态,猛地收了回来。
识海轻轻的关闭,神识又缩成了软弹的一团丝茧状。
这个时候,香茅子才轻轻的张开眼睛。
天,亮了。
这一夜,过去了。
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又似乎有了很大的改变。
香茅子从顿悟的状态下清醒过来,对于刚刚那种玄妙的状态,她其实并没有什么记忆。
发生了什么事呢?
香茅子有点奇怪,她伸出双手,感受一下自己的灵气和灵脉,仿佛没有任何问题。运转顺畅圆润。
此刻她精力充沛,那状态比打坐了一个晚上还好,而且隐隐的,似乎与什么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可香茅子还说不出来。
香茅子正举着自己的一双手反复的检视。
“吱呀”一声,明鉴书阁的大门被打开,里面的白衣执事走出来,看到广场上站着的香茅子,一下子就愣住了。
本来这名执事打着哈欠出来,精神还有点迷瞪,正准备伸个懒腰。
可他一见香茅子,却双手高举,整个人都定在那里,仿佛被人施了定身符箓一般。
他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瞪圆了眼珠子,瞅着香茅子:这个望舒峰的小师妹,难不成在外面呆了一宿不成?!
香茅子却不知道他为何惊讶,她看到有人出来了,而且这个人一直瞪着她,还以为自己因为贪便宜,晚上在这里练功的事情被人抓住了把柄。
她微微颔首,给这个修士行了一礼。
这个修士这才慌忙收回自己的两只手,胡乱的给她还了一礼。可那表情还是跟见了鬼一样的惊诧。
“夏耕师兄,你怎么了?”这个修士后面又有一个太玄弟子出来。他已经是梳洗打扮好的精神摸样。
最初那名夏耕师兄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伸手往香茅子的方向点点。
那后出来的师弟看了一眼,不明白,“怎么了?”
夏耕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说,“涟水师弟,你觉得现在从望舒峰过来的话,时间上还来得及么?”
后出来的涟水师弟忽然扭头,“你是说?”他也往香茅子那边指了下。
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不大,不过都对着香茅子这边指指点点,却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两个人在讨论自己。
香茅子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她有几分心虚,却又故作坚强。只能背着手站在昨天的位置,目不斜视。
结果这种跟标枪一样的战法,倒是更有一股望舒峰的肃杀之气了。
夏耕和涟水两个人对视一眼,觉得还是不招惹为妙。两个人齐齐转身,争相往门内跑去。
香茅子看到这一切,却完全不太理解。
见场地又空无一人,她干脆活动活动筋骨,拿出凤音剑,又开始每天一万次的一元剑术的第二式练习。
香茅子不知道,夏耕和涟水虽然回到室内,还是透过楼上的窗户,往下看了一眼。
结果就看到她在底下练剑的身影。
两个人内心齐齐咆哮了一声:又来个猛人。
甚至来不及回房间,他们就站在三楼的走廊里,捏着通闻灵珏开始发布新消息了。
“太玄峰又来个猛人,还记得昨天那个弱鸡的师妹么,她昨晚没有离开峰头,而是留了一夜!对,在室外留了一夜!”
“子夜罡风的新挑战者出现了,望舒峰的师妹当面威胁我太玄峰。吾等宁死不屈!”
瞬间,这两条消息让早起的内门子弟又抡了一波话题。
“别扯了,要真能硬抗子夜罡风,还能被大材小用去你们太玄峰。诸位太玄的师兄,不是我说,用不着望舒峰,就我这样的,让一只手出来都能打你们俩。”
“望舒峰根本最近没有新人录入,太玄峰要黑也请黑得真实一点,呵呵。”
“哎,这的么。正好今天我家长老还有东西让我送过去,那我顺便去看看吧。”
可是香茅子没有总去仙灵通闻的习惯,而且去,她一万年也想不起来去逛一次紫玉区。故而后面发生的这些事情,她可是一点都没察觉。
趁着早起无人的时候,香茅子已经把一万剑都练完了。
然后还抓出一团水灵气聚成的水球。啃了半个,剩下那半个洗了洗脸。
等她做完了这些事情。
太玄峰的执事们出来把桌子摆好。
随着太阳升起,明鉴书阁檐角的铃铛轻轻响了一阵。
闵苒最后一个,慢慢的撑着拐杖走了出来。
香茅子看见闵苒出来,连忙走过去,行了一礼,“闵苒师兄,我昨天的那个……”
她还没说完话,就被闵苒打发了回去,“排队。”
香茅子回头一看,随着铃铛响起,陆陆续续的,已经在外面的广场上,站了有百十来人了。
而这个时候,闵苒已经不跟她说话了,直接对着第一个排队的人说,“东西,玉玦。”
那人连忙把东西递交上去。
香茅子看到闵苒他们又开始忙碌起来,就没有凑上去排队。
她内心隐隐的觉得,即时自己排队,闵苒肯定也会随便打发她走的。不如,她就等着最后一个再问吧。
于是香茅子就背着手,在太玄峰的明鉴书阁外面,站了一整天。
不知是不是错觉的缘故,香茅子总觉得这一天,有很多人都用非常奇怪的眼神在打量着自己。
一天过去,太阳又要下山了。
香茅子瞅着闵苒又把桌面上剩下的东西都收进纳戒,然后准备拄着拐杖回去了。
她这次连忙跟上去问了一句,“闵苒师兄,昨天我给您的那个碧婴柳桃,您能不能给提个档,优先一下。”
闵苒的回复很干脆,“不能。”
说完,把门板重重的当着香茅子的面拍上,还差点挤住她的鼻子。
香茅子吃了一脸的灰。
再次回到了庭院当中的角落里。
第二夜来临了。
上半夜没有罡风的时候,香茅子依然是打坐运转了五次大周天灵气。这次运转周天灵气,她已经能感到自己的气海已经隐隐的有了一点灵气的影子了。
虽然非常非常的少,可跟往常那张运转了一夜却完全跟没练功似的情况,有了极大的进境。
到了子夜,罡风骤起。
香茅子直接就没有开启不语铃,而是直接踩着禹步。
这次她没能进入那种玄妙的顿悟状态,神识也没能够放出来,可她的身形却依然轻灵,那纵跃之间,竟然比以往有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韵味所在了。
罡风,已经不再是香茅子的敌人,反而有点像是她的一个淘气的朋友,总是在跟着她的舞步,顽皮的缠绕不休。
香茅子跳着跳着,反而觉得自己的眉心和后脊,都有些微微出汗。
身体暖呼呼的,而且越跳越精神了。
在幽州极北地,有一片漆黑的大泽,在这片无穷无尽大泽的尽头,却有一座孤峰。高耸如云,昂首落帽。
孤峰的峰顶有一座石头垒砌而成的高塔,高塔顶层有一个开阔的大平台。
站在平台上,似乎能看到万里之外的白冰原的尽头。
在这个平台上,有一个长着倒八字眉的长老,这样两道古怪的眉毛,让他的容颜显得有点愁苦。
此刻,他正在昂首看着星辰,口中喃喃自语,“千星共振,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一阵脚步声轻响。一位肌肤雪白宛如是从冰雪中刻画出来的年轻修士走到老者的身后,他深深的施礼,“师父,你找我?”
那老者惆怅的回头,“扶摇,你来了。”
被称为扶摇的修士似乎并不是很多话,他轻声的嗯了一声。
“昨天的星象,你怎么理解?”老者问。
扶摇想了想,朗声说,“徒儿今天也想了一天,还查找了过去的资料,总觉得对应的应该是‘千星共振,天下有吉’的意思。”
那老者先是点点头,可接下来又摇摇头,“不,不一样。昨夜共振的紧有数百星,却都围绕在瑶光之位。这,这太奇怪了。”
扶摇没懂,他问师父,“瑶光贯注,资粮万物。难道不是大吉之兆。”
那老者沉吟的说,“这一千年来,星路阻隔,似有血气蒙昧,为何忽然瑶光大盛。扶摇啊,观星一道,不能只看一星,而是要联系大势。我觉得这次的前星共振,到不像是大吉天下,反而是要把大灾催前啊。”
扶摇并不认同这一点,不过他是个素来沉稳的,也不多话,只是沉默。
那老者来回在室内踱步。
“不,不行。如今瑶光在震位。” 那老者娴熟的掐指计算,然后他周身微微一震,“震位,对应的是昆仑。莫非,昆仑有什么变数不成。”
他越想越不对,干脆转身对徒弟说,“扶摇,最近昆仑是不是给了我们一个帖子,说端昇那老不要脸的,连不是整寿都要办个大典庆贺一下?”
天底下能称昆仑掌门端昇老祖为老不要脸的人,估计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他这话太不好接,扶摇干脆点点头。
那老者说,“我觉得不对。端昇那老家伙别看平时有点不着调,但其实还挺好面子的。你说他为什么好好的,忽然办这种事,他们昆仑又不是穷疯了,要靠这个收礼?”
扶摇觉得自己师父能想到收礼上面去,那思维也够奇葩了,所以他还板着脸,不说话。
那老者已经习惯了小徒弟这种死样子,“不行,这次,你得去看看。扶摇,这次昆仑的这个什么狗屁寿诞,你代表师父走一遭怎样?”
扶摇冷冷的看着自己师父,“昊天殿五千年未曾入世了。”
那老者忽然豪迈的一挥手,整个人的气势一变,“干天道个鬼老娘。咱们昊天殿不入世是因为不想,又不是不能入世。滚滚滚,你就替老子走一遭。看看端昇这老葫芦卖的什么药!”
北冥昊天,以星为棋。
传语天下,一言凶吉。
——狐狸有话——
今天这章,我写的很开心的。爽快啊!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