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脚下。
王异的神情十分难看。
东境与天都书院之间的比拼,的确是只剩下他,还没有与声声慢决出胜负高下。
但柳十一的话,却说得十分直白,其中还夹杂着三分鄙夷的意味......你修为太低,远远不及声声慢,故而畏战。
王异一只手向后伸去,握住漆黑长剑剑柄。
狭长的剑器,登时发出清凉的水龙吟啸声音。
柳十一淡然道:“我修为只有七境,不占你便宜,但我可以保证,你若是拔剑,不过十个呼吸,你就会被我打出长陵。”
王异紧紧盯着柳十一,他并没有松开剑柄。
“长陵内没有规矩不允许动手,不管结局如何,只要你我在这里动了手,耗损了神念,便没有希望登上山头。”小剑仙木然开口道:“我有我的大好前途,何必跟你这个疯子计较?”
柳十一“哦”了一声。
他微笑说道:“那就请便吧,你观你的碑,我看我的画。”
王异的面色变幻起来,他眯起双眼,这一次动用了羌山的瞳术,试图从柳十一的那块碑石上看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来,但最终的结果却让他再一次失望了。
那块碑石,普普通通,略显古老,三分龟裂。
其上并没有篆刻古老而又玄妙的纹路,也没有携带大道印记,丝毫剑气的痕迹,有的就只是一副平淡无奇,绘笔直白的版画,那副版画的篆刻普通到了极点,就只是大隋乡下里随处可见的挂壁悬画。
即便观碑的那个人是柳十一,王异也提不出更多的兴趣。
小剑仙冷冷道:“柳十一,我记住你了,等我出了长陵,你我之间必有一战!”
坐在石碑面前的柳十一,再一次如老僧入定,不再去理会王异,落在他白色衣衫上的草屑,落叶,被风吹拂散去,他就像是一块巍巍老石,所有的目光和心力都放在那块平淡石碑上,唇角挂着一抹陶醉的笑容。
怪胎。
疯子。
王异忽然觉得这个白衣少年,骨子里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剑湖宫里的剑修,难道都是这样?可是柳十一找了一块毫无意境的石碑,面壁沉思,这又算是哪一出?
听说柳十一第一个抵达长陵,已经在这里坐了好些个时辰,就只是看这么一个粗莽无奇的石画?
这些问题想不通,王异便不再去想。
他不再伸手按剑,而是冷哼一声,选择绕道而行,远远离开柳十一,按照自己脑海当中最优的观碑路线前进。
......
......
很快,长陵进来了第二位圣子。
龟趺山的陵寻,皱着眉头,看着白衣柳十一坐在石碑前,他听说西境剑湖宫的“七境无敌”,坐在长陵山脚已经很久,在踏入“门户”之前,就能看到雾气当中若隐若现的影子,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盯着一副毫无意境的壁画,活像是一个痴呆儿。
陵寻没有说话。
柳十一也根本就没有理睬他。
白衣少年郎就这么坐在山脚,他看着那副壁画,如痴如醉,任由身边走过越来越多的人,都浑然不觉,除了小剑仙王异,其他人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东境的圣子,天才,感受到了横在柳十一膝上的剑器剑意,没有人愿意在登山之前,就与这个“七境无敌”发生冲突,想要在长陵找到自己所钟爱的碑石,本身就是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事情。
于是这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场景,就一直存在于长陵山下。
柳十一看着石碑,他的肩头已经落了一层淡淡的灰。
他抖了抖肩头,这些灰尘掠起,袅袅如烟一般,伴随着他抖肩的动作,下一瞬间嗤然散开——
身后已经多了一位女子。
“十一先生,你在看什么?”
背着巨大琴匣的女子,罩着一身白袍,她戴着一张面纱遮掩容貌,仍然可以看出眉眼之间的艳丽风景。
声声慢站在柳十一的身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她颇感兴趣,却始终看不明白......柳十一为什么一步也不往上走?就只是停留在长陵山脚下,看着这么一副毫无意境的碑画?
“我在看一副画。”
“这就只是一副很普通的画,在什么地方都能见到。”
“这的确只是一副很普通的画,但是只有在长陵能见到。”
“好吧......”声声慢的神情有些无奈,她蹲下身子,试图让自己看得更明白一些,她看着石碑上隔着很近的两个物事,一只黄雀,一只螳螂,并没有多么强大的笔锋,也没有刻画地多么入神,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于是声声慢认真请教道:“为什么呢?”
她看不出来有丝毫的不普通之处。
“因为我喜欢。”柳十一的精神停留在石碑上,比起其他人,他更愿意向声声慢解释一二,“我喜欢看它,所以我就坐在这里看着它,无论这块石碑有没有意境,是在山下,还是山腰,还是山顶。”
声声慢叹了口气。
她站起身子,认真说道:“白鹿洞书院与剑湖宫的关系素来交好,在这里要提醒一下十一先生,长陵的时间并不多了,有很多人已经离开了,我应该是最后一个大君子,东境西境该来的,都来了。”
柳十一轻轻嗯了一声。
声声慢忽然说道:“十一先生不仅仅是在看画吧?”
柳十一再一次轻轻嗯了一声。
他平静说道:“我在等人。”
“等谁?”
“等一个还没有来的人。”
声声慢沉默下来。
柳十一侧过头来,他的目光在石碑上流转,换了一个方向,看了如此之久,他竟然不觉得疲倦,眼眸里反而透露着一股炯炯的意味:“我不知道我在等谁,我也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出现,是不是真的存在,能不能被我遇见。”
声声慢揉了揉眉心,说道:“长陵已经开了好几天,正常的登山观碑,不过十二个时辰,再久一些,神魂也熬不住......王异已经离开了长陵,他似乎获得了不小的机缘,现在正在等你走出长陵。诸多人物,该登场的,都已登场了。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你要等的那个人,恐怕不会出现了。”
柳十一闭上双眼。
他淡淡道:“再等等,等不到的话,那就算了。”
声声慢看着这个怪人,闭上双眼之后,柳十一就不再说话,看样子也不再准备说话,这时候他不在观碑,更像是在假寐。
琴君背负琴匣,收敛心神,登上长陵山路。
......
......
长陵已经开了将近十天。
按照雾气的浓郁程度来看,一整座巍峨大山,原本散得差不多的雾岚,如今再一度层层叠叠拥来,要不了多久,长陵就会闭合。“”
从长陵走出来的圣山圣子,书院大君子,都开始了闭关。
唯独小剑仙王异,还抱着长剑,等在长陵山脚下。
王异的双眼里,并没有丝毫的疲倦,他似乎在长陵里得到了相当不错的造化,以他的宗门底蕴,羌山的那位“谪仙人”师兄,的确能让他领先同辈一大截的距离。
王异在等两个人。
一个是他原本就要挑战的白鹿洞书院大君子声声慢。
另外一个,则是那个坐在山脚下的剑湖宫疯子剑修。
王异盯着那扇星火燃烧的门户。
那道雾气模糊的白衣少年影子,还坐在那块石碑前,看起来像是仙人得道,淡定从容。
“他到底在看什么?”
这个时候,王异真的想不明白。
接近十天,不吃不喝,即便是后境的修行者,至少也会显露出一丝疲态。
但是柳十一没有。
他真的对着一副没有意境的壁画,看了十天十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如果说,那就只是一块普通的石碑,王异不相信。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十天前的消息。
长陵雾散。
星火初燃。
那扇门户刚刚出现的时候,柳十一就已经坐在了里面。
这是为什么?
东境莲华最先抵达的那几位修行者,把这一切的原因,归结于柳十一的修为比自己要高,但这其实并不能解释......门就在那里,柳十一却在门里。
王异有些惘然。
山上似乎下起了雨,长陵地界本就多雾,雨丝很快蔓延,席卷滂沱。
抱着剑鞘的王异,蹙着眉头。
地上摇曳的霜草,挺直了脊梁,遥遥指向了一个方向。
小剑仙王异心有所感,回头望向某个方向,在狭长的山道那一头,有个独自前来的黑袍少年,与自己的衣袍并不一样,对方的黑衫紧实,手腕袖口被麻绳扎紧。
雨丝在油纸伞上溅开。
这就是霜草摇曳,俯身倾倒的方向。
长陵的雾气已经很大。
四周的地界已经无人。
撑着油纸伞的少年,停下了脚步,他看着在雨水当中燃烧星火的四方门户,星星点点的火焰在雨水当中摇曳,始终不会熄灭。
王异蹙起眉头。
隔着一段距离。
他看着这柄油纸伞,若有所思。
在那柄伞器上,他感应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凛然剑意。
还有哪位“大人物”没有来长陵?
王异在脑海里搜刮,他忽然想到了这柄油纸伞所对应的形象,那个时而无比高调时而极其收敛的人物,竟然是在长陵雾散之后,十天没有现身,而且无人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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