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之后是什么?
宁奕不知道。
水月不知道。
夷吾星君,嵩阳书院府主,岳麓书院府主,以及应天府府主这样的星君境界大修行者,也不知道。
哪怕是已经踏入涅槃境界的苏幕遮,对于这个生死之间的未知境界,同样是一知半解,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摸索去探查。
如果给苏幕遮足够的时间,足够漫长的岁月,她未必就不能和如今的朝天子公平一战......但是,当大隋的铁律解开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天都里的那位太宗陛下......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道钟声翻山越岭,来到青山府邸,三大书院的大修行者,抬头望天的那些人,发现大隋皇城穹顶的敕令逐渐褪色,他们已经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但是这个世上,有些人仍然面色凝重。
譬如此时此刻坐在酒楼靠窗口处的太子殿下。
譬如提前就被徐清客和韩约告知这场斗争最终结果的三皇子和二皇子。
譬如......蹲在水池角落的宁奕。
还有攀升气机境界抵达巅峰之姿的朝天子。
老先生不再是老先生,朝天子的脊背挺得很直,大袖飘摇意气风发,像是一位年轻儒雅的书院教书先生,两抹鬓发带着丝丝缕缕杀意。
他踏入涅槃数百年,选择自锁墓陵之中,不知外界过去多少岁月,如今苏醒过来,惊诧于那位如今执掌大隋铁律的太宗陛下,修为实在太高,把自己压制到了极低的一个地步......不然他只需要短暂的“僭越”铁律压制,便可翻掌镇压这位书院女子,将其神魂剥离,保留骨肉,即便是踏入涅槃的修行者,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要沦为应天府墓陵里的阶下囚,成为以后为书院看守门户的“失魂者”。
他面色凝重,并非是注视着刚刚踏入涅槃境界的苏幕遮,而是环顾四周,寻找着对自己有威胁的气息。
就在这青山府邸之中......
朝天子蹙起眉头。
他扫视一圈,竟然未能找到对方?
青山府邸的水汽当中,有三柄悬停在空中的飞剑,剑身不断震颤,发出丝丝悲鸣,拼命想要挣扎飞出,一切的震颤和声音,都被无形的意念抹去,即便是距离极近的应天府府主等诸位星君,亦是未曾察觉。
朝天子缓慢转过身子,悬在他身后的一柄飞剑,陡然动了。
年轻先生的身子被倏忽贯穿,那柄悬挂在龙眼水池上空的“龙藻”,化作一道雷霆流光,刹那穿透他的肩头,朝天子瞳孔收缩,自己的星辉身躯,被剑气无视,“龙藻”穿出肩头之时,带出了一大蓬鲜血。
朝天子连忙转身,飞掠而起,他抬起一条大袖,轰然气机如大江过境,在青山府邸上空一掌压下。
“龟文”陡然消失。
下一刹那,一柄看起来朴实无华的飞剑,穿透朝天子的手掌掌心,再一次带出一大蓬血雾,砸得这位书院老祖宗整个人抛飞而去,剑器去势极快,刹那无影无形,讽刺的是,这柄“龟文”,与“龙藻”一样,出自于应天府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
朝天子悬在空中,他如临大敌,神魂意念全面放开,不仅仅是青山府邸,覆盖方圆数里,仍然一无所获......鲜血淋漓的肩头和掌心,伤势正在“缓慢”愈合,与苏幕遮那一刀砍出的伤势截然不同,此时的朝天子,修为猛涨之后,已经高出了苏幕遮一大截去,仍然被剑器毫无悬念的洞穿身躯,残留在伤口里的剑气,几乎无法合拢,需要他动用极大的心力去排开。
看到了这一幕的三大书院修行者,面色难以置信,他们的目光盯向了一个方向。
水池的雾气当中。
缓慢站起身子的少年,注视着那尊高大的剑器近泥塑石像,拿着仅仅只有自己可以听闻的声音喃喃开口。
“前辈......我的神性,已经全部给您了......”
那尊剑器近的泥塑石像,眼神里的一抹光彩,正在逐渐的恢复。
水月缓慢回过头来,她有些不敢相信,刚刚那三柄飞剑的气机被她捕捉到了丝缕,隐约之间的联系,是出自自己的身后,是那个一片死寂的泥塑石像,还是站在泥塑石像之前的宁奕?
宁奕站在泥塑石像之前。
他的心湖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意识,通过白骨平原的神性,与自己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联系。
宁奕再一次默念道。
“前辈......请您出来,见一见此间光明。”
那个模糊的意识,传出了一个声音。
声音微弱如烛火,声调却坚毅如磐石。
“好!”
宁奕睁开双眼,他看着眼前的剑器近,眸子里的光彩逐渐飞扬。
游掠在自己心湖里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本尊复苏的时间并不多......宁奕,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宁奕有些惘然。
“有我一抹神念加身,你无须在意外面的鼠辈。”剑器近平静开口:“我要借你的手,引出真正的敌人!”
宁奕的心湖泛起波澜,真正的敌人......竟然不是朝天子?
剑器近大人究竟因何而寂灭,宁奕隐隐约约意识到,当年白鹿洞书院的真相.....就要在自己面前被揭开了。
当年剑器近的意识被打到破碎,神性寂灭,但万幸是留下了这么一道神念,狮心皇帝的神性唤醒了他的意念,这尊泥塑石像已经随时可以苏醒,但不是此刻,要留到最后,与最终的敌人全力一战。
......
......
游掠在空中的两柄飞剑,一柄“龙藻”,一柄“龟文”,在空中翱翔掠行,最终重归龙眼温泉池水之前,与那柄悬而未动的“白虹”齐身而停。
剑气铮铮,一池春水沸腾。
悬在青山府邸上空的年轻先生,捂着肩头,垂着一条手臂,大雨磅礴之中,披头散发,之前的那副英姿荡然无存,显得颇为狼狈。
朝天子面色阴沉,盯着三柄飞剑的方向,冷冷开口。
“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从雾气当中缓慢走出来的,是一道年轻的黑袍身影,他走出池水雾气,脚底水纹横生,涟漪不绝,宁奕并没有理睬悬在空中的那位年轻先生,而是径直走到了苏幕遮的身前,拿着仅仅只有两人的声音,极轻说道:“涅槃很难得,你要活下去......好好体悟这一刻。”
苏幕遮瞳孔收缩,他看着宁奕的面孔,在后者的眼神当中,看到了一抹熟悉而温暖的神采。
宁奕的声音,与剑器近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宁奕认真开口说道。
“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
苏幕遮攥着墨刀刀柄,她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年,心底的绝望与无助,在这一刻缓慢放下,心底那股复杂的情绪,如大江溃坝,再也抑制不住。
苏幕遮声音沙哑道:“宁奕,他们都死了......我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里,包含了诸多的情绪。
当年的裴旻,赵蕤,徐藏......还有诸多的,大大小小的,数之不清的事情。
宁奕点了点头,他转过身子,望向朝天子。
那位被好不容易走出墓陵,结果却被后人忽视了的年轻先生,此刻面色阴沉,盯着宁奕。
他不再是悬在空中,而是脚底缓慢落地,剑气凿击的创伤已经缓慢痊愈,一身的气机重新回到了巅峰之势。
“涅槃境界距离你现在太过遥远,但剑气境界却不相同。”
剑器近的声音,再一次在宁奕心湖响起。
“修剑者,修一个‘一’。”
“米粒的‘一’,与泰山的‘一’,都是一般大的。”
宁奕陷入深思。
剑器近平静而木然说道:“只要你能够找到万物的‘一’,那么只需要一剑,便可以砍碎对方。”
黑袍少年若有所思的抬起一条手臂,那口寄托在自己身体内的剑气,陡然大放光明,一整座龙眼温泉,方圆数十丈的池水,齐刷刷炸开。
朝天子毛骨悚然,三柄飞剑嗖得一声,从背后飞掠而来,穿透他的大袖与衣袍,在一个呼吸之间,来回穿掠数十个来回,然后猛地悬停在宁奕面前。
三柄长剑。
龙藻,龟文,白虹。
近百道剑气轨迹,宛若实体,漆黑,猩红,雪白,交错纵横,来回蔓延,直到宁奕伸出一根手指,“缓慢”在三柄飞剑的剑身上轻弹,同一时间剧烈震颤,这才骤然荡开。
置身在百道剑气中心之处的年轻先生,那具星辉凝聚而出的身躯,开始漏风,开始破裂,体内的星辉如瀑布一般溅出,胸腹之处,腰背之处,大大小小,数百道窍穴,被剑气击穿。
疾风骤雨。
剑器将近。
那位朝天子面色阴晴不定,此时此刻,身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他盯着宁奕,想要看出个因果,最终一无所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涅槃之后,身子由星辉填聚,来自外物的攻击,很难令其流血,更不要替杀死。”
“宁奕”漠然开口,他把玩着来自三座书院的剑器,轻声道:“我做这些,是为了告诉你,我只用剑气,也可以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