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人无法感同身受吧?”
“唐大人高高在上为官多年,不能理解吧?”
“唐大人实该去看一看,王学柱的母亲,在王学柱被斩首的那天,她坐在血泊里,抱着儿子的头颅嚎啕大哭的样子!”
“儿子死后,她四十岁未到,却已经是满头白发。她身体有疾却一个人住在低矮的危房内,外墙用一根木棍支撑着,风一吹横梁吱嘎响动。”
“在王学柱被平反的时候,她对外磕头谢皇恩后,颤巍巍回到家中,拿走撑着墙的木棍,躺在床上等房子倒塌成为她的坟墓。她带着房子里所有儿子的回忆,等待死亡的来临。”
“她本不用这样的。养儿防老,她有儿啊!她的儿子聪明懂事还特别的孝顺。将来娶妻生子还能给她生上一个孙子孙女,让她享天伦之乐。”
“她所受的不是天灾,是人祸!是你造成的人祸,是你!”
宋宁指着唐太文,声声铿锵掷地有声。
唐太文道:“那本官也是查办中有所疏漏,可绝不是你口中没有查证。小宋大人,你的目的太明确了,根本就是针对我,你抱着这样的心思站在这里说这一番话,是真正的居心叵测!”
“唐大人还没有回答我的话,你什么感觉,这个案子你是重审了,可你重查了吗?!”
唐太文脸憋红了,道:“小宋大人,你不遗余力的针对我,扰乱朝纲你是什么意思?这不由让我想起来,天权二十三年,你出使时发生的事情,莫不是你回来以后就做了金辽奸细,意图打压所有朝廷重臣,扰乱朝纲?!”
他继续抢话对赵炽道:“圣上,微臣近日重查了小宋大人出使和谈的一些事情,其中几个疑问,微臣想说与圣上听。”
赵炽颔首,对唐太文道:“朕的早朝向来畅所欲言,小宋爱卿能说,那么唐爱卿也是能说的。”
宋延徐一怔,他不知道唐太文为什么又旧事重提,但细细一想,宋宁现在能让人说的事,只有这件。唐太文如果想要反击,找这事下手确实是个角度。
最让他惊讶的是赵炽的态度,居然同意了唐太文继续说下去。
他不由开始怀疑,唐太文会不会查到了关于兄妹身份的秘密。
那边,唐太文眼中有得意,转头继续说话,耳边却听到宋宁反问他:“唐大人,你也算是朝廷重臣吗?”
“我堂堂大理寺卿,当然是。”
“那你可真是贴金了,如果我叛国是奸细,想扰乱朝堂我能做的事情太多了。比如,我请各位大人吃饭,然后下毒,比如我此刻拔出宝剑,横扫百人?”
“比如,我弹个手指,就能将这金殿上我所有看不顺眼的人掐死。你晓得的吧,我有武功,而且很不错!”
宋宁摆了摆手腕,大声道:“先来后到,我的事情还没有说完,唐大人,你得排队!”
“我反驳你,为什么不能说?!”唐太文道。
“关于你的罪,没说完。”她问赵炽,“圣上,唐大人因为失察失职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冤案,应该怎么处罚?”
赵炽道:“停职查办!”
“可要是他为了阻止复查重查,而遣人去阻止,甚至不惜动手杀人灭口,又当何罪呢?”宋宁继续问。
赵炽勃然大怒:“还有这样的事?”
“是!”宋宁道,“确实有这样的事情,他身边的幕僚潘德祥和河南提刑佥使金栋合谋,被微臣当场抓到现形,他们两人找到的杀手也被微臣抓获!”
“两人已经供认不讳,留存画押证词,请圣上过目!”
计春取了交给赵炽。
赵炽看过,看向唐太文,冷冷地道:“此二人是你派遣的?”
“圣上,容微臣解释。”唐大人被“打”到无力还手只能顺着宋宁辩驳,他跪下来道,“潘德祥确实是微臣的幕僚,可却不是微臣让他去的。他去洛阳阻止小宋大人其实是因为他想报仇,他的侄儿潘松月被小宋大人在查炼丹案时撤职了。”
“这纯粹是他个人行为。微臣句句属实,圣上可以请潘德祥到殿中对质。”
赵炽凝眉还没说话,宋宁已经哈哈一笑,抢了他的话:“唐大人有恃无恐想要对质,难道是因为唐大人昨天晚上去见过潘德祥了?”
“他一家人命被你捏在手里了?”
“你胡说八道,无中生有。”唐太文呵斥她,宋宁道,“行,那就请潘德祥到金殿来!”
唐太文想到昨天晚上的情形,他去见了潘德祥,确实告诉他无论他先前说过什么都最好闭嘴,否则他一定会让他一家老小陪葬。
潘德祥应了。
可宋宁既然知道了,那是不是表示潘德祥昨天晚上是敷衍他的?潘德祥彻底背叛他了?!
一定是。
他不能让潘德祥来。想到这里他心头一个激灵,猛然想起来,他还是要反击,不能让宋宁一个人掌控全场,他就算死,也要拉着宋宁垫背。
“小宋大人这么咄咄逼人,是不敢让我说你出使时发生的事情吧!”唐太文道。
“唐大人,潘德祥认罪了,我劝你最后也爽利一些,不要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
“小宋大人,那天夜里,你为什么过线,你摔了山坡后遇到了谁?你对外说救你一命的杨氏,真的是旅居关外的汉人吗?”
“唐大人,你身为大理寺卿复审不复查,你不仅仅是失职,你还是杀人凶手。”
“小宋大人,救你的人分明就是金辽兵,你为了保命做了他们的探子!”
“唐大人!”宋宁大声道,“朗朗乾坤之下,请你说清楚,你执掌提刑刑狱后,在你和手里的案子你真的查过吗?”
“唐大人!那些来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九死一生到大理寺申诉的人,您真的接见过,您真的听过他们说话,真的令人复查了吗?”
“小宋大人,又或者说,你回到京城后变化翻天覆地,从一个草包变成能人,你还是原来的宋世安吗?你背后有人操作你吧!”
“我不是怎么样?”宋宁忽然抓住了唐太文的衣领,“我不是宋世安、我是探子,我戴着面具,唐大人你来摸一摸,给你机会验证。”
她抓着唐太文的手腕:“这就是唐大人说的,要拉着我一起死的招数吗?”
“行,那就一起死吧!”她将唐太文推开,后者摔倒在地,宋宁对赵炽道,“圣上,您就将微臣和唐太文一起处罚了吧。”
“就把微臣当成金辽的探子,微臣愿意以死……”她说着,指着唐太文,“微臣以死来换这个狗官一命,让他不要再执掌刑狱,让他没有机会草菅人命、让他枉顾律法、让他杀人于无形却还要被百姓供奉!”
“圣上!”宋宁大声道,“微臣一开始就说过,要查明白他的事情,拉他下马微臣要做大理寺卿!”
“因为微臣觉得,微臣适合这个位置。只有在微臣手中,律法才得以公正,冤案才能得以平反,关在阴暗角落的阳光才得以照向刑狱的每一个地方。微臣愿为了律法,殚精竭虑甚至性命!”
“可微臣改变主意了,不做大理寺卿,也要拉着唐大人一起堕入地府,让他终身都没有资格再去触碰律法,祸害朝堂和人世间。”
“求圣上杀了微臣和唐大人,只留公正清白在人间!”
她说完行礼,高声道。
话落,声音依旧回荡在金殿上。唐太文听得傻了,他没有料到宋宁会上来认罪,让赵炽杀她。
“只留清白公正在人间!”宋延徐出列,行礼,附和道,“小儿心怀天下一心为圣上、朝廷和百姓,她就算今日死了,也一定会被后人记住。”
“儿啊,为父因有你而骄傲。”
宋宁倔强地擦掉眼角地湿润,道:“父亲,孩儿不能尽孝,只求父亲能平安顺遂,弟弟能孝您终老。”
“我儿,去吧!”宋延徐道。
宋宁点头。
殿上,只有一些压抑着的呼吸声,轻浅憋闷的接力着,大家甚至都不敢一起喘气,而下意识地和周围的人错开。
韭菜味的馅饼气味在脑中来不及散去又瞬间被宋宁那一句只留清白在人间盖住了。
只留清白在人间。
奸细就奸细,我也活了,只求一死!杀了我也请将唐太文杀了。
以命换取律法的清白。
有人深吸了一口气。虽说官员圆滑,可他们也是文人,文人重气节。
“圣上,微臣附议,杀了他们吧!”
罗子章也出列:“臣附议!”
“臣附议!”
一瞬间大半人跪下来,附议!
附议赵炽成全宋宁以命证律法清白的提议。
赵炽看着满殿跪着的人,再去看领头的宋宁,握着的拳头徐徐松开,搭在了膝盖上。
他能真的顺应大家杀宋宁吗?
当然不能。
这些人附议的不是杀宋宁,而是杀唐太文。
大殿上静悄悄的。
唐太文看向了他的结盟卓庆忠,他上朝前就说过,如若他不测,就让他站出来继续说。
因为他们都见识过宋宁口才。
卓庆忠抚了抚袖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