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妇孺……”见李治神情不悦,樊宁生怕他会怪罪薛讷,急道,“我打小便练武,师父说我是奇才,那史元年我也是交过手的,他脸上的刀疤便是我的袖剑所伤。若是我能跟着一起去,必定能对战事有裨益。”
见樊宁忘了用敬语,薛讷急忙向二圣请罪:“樊宁长于深山,鲜少入宫,如今因为战事心急,并非有意冲撞二圣,还请天皇天后看在她是急于为国立功的份上,莫要与她计较……”
一直沉默的武后轻轻一笑,说道:“方才陛下说了,非常之时,非常之将,又何必拘常礼。樊宁,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完罢。”
樊宁自知唐突,忙屈身向二圣一礼,定定神,用薛讷教过的敬语说道:“民女失礼,只是,先前曾听我师父说起,陛下的亲姑母,先帝胞妹平阳公主曾镇守苇泽县,守卫雄关,为纪念其功绩,当地改名娘子关,公主过世时,更是以军礼举丧……我大唐强盛,自然远未到需要老弱妇孺上阵的地步。只是大唐女儿亦如男子,也想卫国杀敌。就像……就像这些女官一样,兰心蕙质,每日为宫廷运转劳心出力,即便不能为官作宰,亦为大唐奉献一生,又哪里能说我大唐无人,要重用妇人呢?”
李治与武后听罢,没有立即回应,似是在权衡思忖。李弘见堂中气氛有些微妙,打趣道:“方才听樊宁提起平阳公主,儿臣心有戚戚,当年儿臣这位姑祖母,亦是与自己的夫君一道,镇守雄关,留下佳话。无论樊宁能否上阵杀敌,皆彰显了我大唐女儿之志,同仇敌忾,民心所向,又何愁贼人不死?”
李弘刻意将“夫君”两字咬得很重,惹得在场宫人掩口窃笑不止,目光在薛讷与樊宁脸上逡巡,悄然议论他两人着实看起来很相配。樊宁被李弘臊得小脸儿涨红,这些时日他们已经混得很熟,若非当着二圣,樊宁真想上去凿他两拳,眼下却只能悄悄嗔他一眼。
“陛下,”武则天侧身,对李治道:“陛下兴科举,废门第,网罗贤才,还立了臣妾这非名门出身之人为后,又给了臣妾无上殊荣,得以与陛下同守天下,便是最敢为人先之君,审时度势之主。昨夜贼人攻打紫微宫,臣妾与弘儿见他两人配合十分默契,薛慎言聪敏有谋略,强弓善射,颇有大将之风;樊宁武艺高强,巾帼不让须眉。他两人珠联璧合,必能早破贼军,还天下百姓一方太平安定,陛下何不玉成大唐女儿之志,又何必拘泥旧礼呢?”
李治不愿让樊宁上阵,哪里是因为面上的道理,但既然武后开了口,他便不好再反对。李治探出手,与武后十指交握,虚弱的面庞上几分宠溺,几分无奈,叹道:“那便依皇后所说,且由皇后为樊宁加封罢。”
武则天垂眼颔首,示意谢过,站起身拖着长长的绣锦袍,上前几步,妩媚面庞上朱唇轻动,面靥似酒窝般俏丽可人:“樊宁,本宫授你贞静将军之职,务必襄助李敬业与薛慎言,大破贼兵,扬我大唐女儿之志,你可明白?”
“民女谢二圣恩典!”樊宁没想到,自己这一闹竟还能挣揣个将军回去,只恨不能马上插翅飞去找到李淳风那老头,跟他好好显摆一番。但贼众当前,战事吃紧,到底不是玩乐的时候,樊宁谢恩后,随薛讷、李敬业等一干人等拜别二圣,抓紧一切时间往军中布防去了。
半日之内,驻扎洛阳的禁军、太子左右卫、龙虎军共八千人马在城西集结,编为前后左右四军,李敬业帅前军,李媛嫒帅后军,樊宁帅左军,薛讷帅右军。
四路人马整编后,于翌日凌晨开拔,李敬业带一千轻骑先于大部队进击,急行军三百多里,于晌午到达陕州附近。
陕州是一个小城,扼守两京古道上的战略要地,北面是中条山,南面是秦岭,当中的狭长谷地又有黄河穿流而过,可谓天险。陕州位于这狭长谷地的最东端,中段最窄处正是函谷关,最西端则是潼关。死守陕州,就等于堵死了从函谷关去神都洛阳的道路。那日战败的函谷关大唐守军,此时就退守这里,与史元年派出的贼众殊死作战,即将弹尽粮绝。
看到李敬业的军旗,那守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待确定来人真是援军,他差点哭出声来。两拨人马策应配合,立即给予乱贼迎头痛击。
乱贼虽然人数占优,却比不上唐 军训练有素,很快被打了个落花流水,余部退回了函谷关处。
打退了叛军的先头部队,李敬业立即率众开始沿河布防,在狭长谷地河流南北两岸派兵把守。其余士兵则立即开始为营建卫戍营地出力,加之当地百姓自发前来帮忙,不过大半日的功夫,便扎起了数千……楚玉?楚玉被俘了?”
“是,贼人中有如是说法,甚至还说是楚玉郎君到边地去,将贼人放进了关来。但我还未探明真假。薛郎莫要太心急,或许是敌人放出的风头,想让你烦心罢了。”
先前听说薛楚玉回绛州老家散心,薛讷便觉得有些狐疑,他性格张扬,一向离不开长安城的奢靡繁华,即便离开长安,也是与狐朋狗友来洛阳玩耍,怎会想起来回绛州老家呢?难道他当真是鬼迷心窍,做了史元年的策应,那又怎会被俘呢?”
“薛郎……”帐外传来樊宁的轻呼声,眨眼间,俏丽非常的红颜便转进了帐来,手里还拿着一串烤鱼,看到风影,她含笑招呼道,“你正吃饭啊?我有烤鱼,可要来点?”
樊宁性子可爱,分毫不似传闻中凶残,人又漂亮大方,怎会不讨人喜欢?风影面颊一热,挠头道:“啊……不必了,我吃好了,还有任务,你们慢聊,我先,先走一步。”
说罢,风影冲薛讷抱拳一礼,匆匆走出了营帐。樊宁这便娇笑着上前,作势要喂薛讷吃鱼。
薛讷面皮比她薄得多,腼腆地方要张口,却见她忽又夺了,灵巧地转个身,坐在桌案前,得意洋洋地吃了起来。
面对樊宁的逗弄,薛讷也不恼,上前坐在她身侧,问道:“怎的夜里想起来吃鱼了?”
“李媛嫒说她饿了,巴巴在河边钓鱼,三两个时辰也钓不到,我就拿网帮她搂了几下子,哪知捞上来好多,现下李将军和李媛嫒都在吃呢……他们让我跟你说,史元年应当还是在等漠北的增援,既然陕州防线已固,接下来便可继续进行第二阶段的计划了。”
薛讷颔首应道:“方才听风影来报,已经安排下去了,我们虽然失了先机,但守住了陕州,也算扳回一程,下一步如何走,方是此战关键了。”
“方才我听风影说起薛楚玉,你那败家弟弟又怎的了?”
薛讷喉头一哽,不知是否该告知樊宁。方才短短的一瞬间,他想了许多,若当真是薛楚玉与史元年狼狈为奸反被利用,那么他们薛家必然会受到牵连。加之先前薛楚玉莫名得知地宫之事,薛讷怀疑他与高敏、史元年等人早有瓜葛。
前些时日,拜访阎立本后,薛讷已经确定,崇仁坊最早便是英国公李勣与赵国公长孙无忌两人府邸之所在,而自家平阳郡公府,先前便是长孙无忌府邸之所在,长孙无忌死后,府邸分裂,数易其主,最后辗转到薛仁贵手上,面积早已不复当年恢弘,这便是为何地宫比薛府大上许多的原因。
一旦薛楚玉结交了乱臣贼党,自己即便斩杀贼首,只怕也难抵罪行,他又如何能在此时娶樊宁为妻?如是岂不要牵连祸害于她?
樊宁见薛讷不言语,便没有再问。打从公主案结,长孙胜图谋挫败,她亦有了自己的烦恼,便是自己与薛讷的亲事。先前薛讷说,若是家里不同意,就带着她与李淳风离开长安洛阳,去岭南等地做个小官,横竖能养活他们。
但眼见二圣对他愈发器重信赖,此一役后必会获得重用,而她只是密局阁丞的小徒弟,门第相距何止千里,即便薛讷再喜欢她,薛仁贵夫妇也不会同意。
手中香气扑鼻的烤鱼忽然间没了滋味,樊宁看着烛火照映下,竹席上两人的影子发怔。那放大的人影凑得那般亲近,好似曾经的他们,此情犹在,却心结横生,樊宁正发呆,薛讷忽然牵住她的小手,低道:“宁儿……”
樊宁回神望着他,见他眸中愁云淡雨,不知是否也与自己是一样的心思,正不知他有何肺腑之言要说,便听门外传来急促的鸣锣声,有士兵高声唤道:“贼兵入侵!贼兵入侵!速速集结!速速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