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浓重的白霜落下来,染白了地面,乍一看上去,似乎下了一场雪。
村东边,太阳尚未爬出地平线,上工的号子声就响了起来,度假村工地瞬间活了过来,打桩和搅拌机的声音,也随着一阵东风飘到村里,引得无数人抬头东望,一间间临时板房整齐排在女郎山下,蓝色的房顶与山上燃烧般的火炬树连成一片,所谓冰火两重天。
这座名义上叫山,实际上方圆不到一里的大土包,却让度假村有了倚靠,成为依山傍水的形胜之地。
就像二十年前,谁也不敢想象中国能有如此快的发展一样,吕家村的人也没想到,过往摆在眼皮子底下都不带眨眼看的荒土包,十多年前为了防止水土流失种上的麻烦不断的火炬树林,竟然成了县里的风景名胜之一。
其实吕家村不少人,尤其责任田在所谓女郎山下的村民,都起过趁着冬天一把火烧了火炬树林的想法。
因为火炬树是外来树种,缺乏足够的天敌,发达的根系不断入侵周围的农田。
太阳渐渐爬上地平线,大批车辆陆续进入吕家村,一部分三轮车或者挂拖斗的摩托车直接进村,大部分汽车去了东边。
隔着一个度假村工地,不少人下车,对着火红色的女郎山指指点点,还有人直接架上相机拍照。
就在这个深秋,在青照县的大力宣传下,竟然有不少人专程从其他乡镇过来,来品赏这霜山红叶。
吕家村老村门口,古朴的老式牌坊已然竖起,实木制成的牌匾上,吕家村的字样清晰可见。
再往里,很多摊贩支起了摊子,稀稀落落摆在集街两边。
从这个月开始,吕家村正式恢复吕家村大集,阴历逢一和六开集,提前为民俗文化村预热。
以前官道从吕家村走的时候,吕家村大集一度兴盛,那也是解放前吕家村日子最好过的一个阶段,大集和官道交易让吕家村的人有财力兴建全砖石的房屋,而不是草顶土坯屋。
但吕家村大集消失了几十年,赶集的人无论买还是卖,都受强大的惯性支配,哪怕吕家村给出各种摊贩优惠措施,过来的摊贩数量仍然不多。
不过也有个有利条件,吕家村如今名声在外,吸引力其实不小,临近的马家村、刘湾村和张湾村也没有大集,聚拢买方相对容易一些。
消费者多了,不用愁没有卖货的人。
大集上卖东西的人不多,过来闲逛游的人却不少,此时不少人都聚集在一家老式青砖屋门口上,看着门口老中少三个人瞎忙活。
“好了!”头发花白的吕振丁一声令下:“开模!”
吕建仁伸出手来,接过吕冬递上的小锤子,轻轻敲开外模,有裂缝打开,里面透出一丝金光。
“金的?”有围观的人惊讶。
另一个人盯着看:“真是金黄色的。”
吕建仁不管周围的议论纷纷,连忙打开模具,露出里面金黄色的铸件。
吕冬蹲下来,仔细看上一眼,问道:“成了?”
铸件基本凉了,吕建仁轻轻拂过,去看手工铸造上经验丰富的吕振丁,吕振丁敲了敲,又翻看一遍,说道:“成了。”
吕建仁问吕冬:“照片呢?”
吕冬掏出洛庄汉墓出土的黄金当卢照片,递给吕建仁,说道:“七叔,外观相似度很高。”
吕建仁接过照片,对比着看了一下:“还得打磨。”
人群中有人喊道:“老七,你从哪弄了这么大一坨金子?还铸了这么个玩意。”
吕建仁随手捡起指甲盖大小的一片下脚料,扔给那个人。
那人接住就咬了一口,接着“呸”一声吐出口唾沫,又扔了回来:“狗日的,这是黄铜。”
吕建仁没说话,跟吕振丁一起,打磨起刚铸造好的黄铜当卢。
有人看过电视上的报道,问道:“座山雕,你弄墓里出来的东西干啥,不嫌晦气?”
“这叫当卢!”吕建仁摆出一副文化人的嘴脸:“你们不懂,洛庄汉墓出土的这个样式,古代国主才能用!”
他的胡话随口就能扯起来,拍着手里的黄铜当卢说道:“这代表富贵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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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的人都知道吕家村的座山雕的厉害,当即有人喊道:“你不会想拿这个,把墓里挖出来的那个换了吧?”
吕建仁带着几分不屑,说道:“想吃牢饭,你自个去。”
铸造好的黄铜当卢还需要打磨抛光,吕建仁和吕振乙俩人又忙活起来,吕冬充其量就是个看热闹的,偶尔打打下手。
“振丁爷,七叔。”吕冬问道:“这件合不合格?”
吕建仁是直接负责人,点头说道:“这件能行,室内博物馆的小件可以了。”
吕振丁接话道:“赶明天开炉铸造最大的那个。”
这不是吕建仁一时手痒瞎弄着玩,也不是想要仿造搞赝品之类的,而是正儿八经的活计。
吕家村建筑公司承接的洛庄汉墓工程里面,有一项就是提供仿制的黄金当卢。
因为出土的一系列国宝里面,编钟编磬和驷马车架之类的价值虽然更高,但整体上来说称不上独一无二,而样式也有点平平无奇,不可能挂出来当洛庄汉墓博物馆的图标,以范教授和国家博物馆馆长等人为首的专家组,最终挑选了样式精美,造型又独一无二的黄金当卢作为图标。
也就是黄金当卢的图案,会被注册成洛庄汉墓的商标。
未来建成以后,洛庄汉墓博物馆大门门口,各个博物馆门口,都会悬挂黄金当卢。
负责古建筑建设和装修的吕家村建筑工作公司,自然而然接下了这个活。
干好了,利润空间极大。
吕建仁自打跟着吕冬在洛庄汉墓发掘现场看到出土的国宝,就打过仿造的主意,还专门研究过一阵子,这次跟干了几十年手工铸造的吕振丁联手,多次开模试验之后,终于得到了不错的结果。
就连吕冬也没想到,七叔胡乱琢磨的不靠谱的事,这时也能用上。
吕建仁边忙活,边说道:“振丁叔,这活干好了,后面还有活,够你忙活到明年这个时候。”
吕振丁拿过保温杯喝口水,知道吕建仁说话不靠谱,看向吕冬:“冬子,还有?”
“我说振丁叔,你看冬子这熊玩意干啥?他又不管建筑公司的事,知道啥?”吕建仁拿腔作调:“这事一直是我在负责。”
吕冬笑:“我真不大清楚。”
吕振丁是家传的手艺,近些年又用上一些现代工艺,干了几十年手工铸造,对于当卢这活的帐,心里算的门清,当即说道:“老七,振丁叔啥人,你也知道,说话一口吐沫一个钉,别的我不跟你扯,后面的活能跟上这次,钉子结婚时的三……”
“咱自家爷们,别说这种话。”七叔终究只是拿腔作调,不是真想抠点东西,直接打断吕振丁说道:“叔,青铜的活能不能干?”
吕振丁笑:“青铜熔点低,好弄。”
吕建仁说道:“博物馆那边,驷马车架和不少青铜鼎、淳于一类的,都要做相应的仿制品,一些放大比例好摆在室外,起初说是弄树脂的,县里不同意,让用青铜来做,还得做仿旧。”
吕振丁几十年的老手艺,不缺的就是技术和信心:“只要有样品,小件一类的不难,古代工艺再牛,在现代工艺跟前,也不算啥,很多失传的制作手艺,失传的是当时那个年代的制造方法,并不是说现代造不出来。”
吕建仁随口应一句:“也是。”
吕振丁说道:“大件很麻烦,到时都找个专门的厂子合作。”
吕建仁问吕冬:“冬子,你有没有这方面的门路?”
吕冬摇头:“没有。七叔,你还是去问问范教授。”
“范教授嫌我不正经,不大愿意搭理我。”吕建仁少有的无奈:“我跟范教授说上十句话,人能搭上一句就不错了。”
吕冬心底吐槽,那是因为你说的另外九句话,都是不着边际的胡话。
吕建仁又说道:“你跟范教授关系好,跟他那个学生又是朋友,你帮着问问,到时算你一份提成。”
提不提成的吕冬倒是无所谓,但碰上七叔这档子事,不拿捏一句,浑身都不舒服:“七叔,咱说了有提成可不能变?”
吕建仁正儿八经说道:“你七叔能糊弄你?公司这个事就是交给我的,我说给你提成,保证给你。”
吕冬笑:“行,七叔,我这就去打电话。”
集街上虽然卖东西的不多,但附近四个村庄,过来瞎逛游的人不少,吕冬进到振丁爷家里,掏出手机翻找号码,想到范教授可能在省里开会,干脆打了马明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了起来,马明这会刚好回了泉南,说是会找几个师兄问问,这种事让行外的人去找,可能要费好大力气,但行业人不算难。
吕冬准备挂断电话时,马明忽然转而说道:“对了,你上次让我帮忙问的那个事,有眉目了,我明天就回青照工地上,我们见面聊?”
“行。”吕冬应道:“明天见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