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政权在站稳了脚跟之后,接下来必然是要对自己的内部进行一些架构之上的设计,使其尽可能地保持平衡和稳定,不能一家独大,这容易造成权力上的失衡。所以架床叠屋的一系列机构也就开始慢慢地出现了。
这便是李泽召回薛平来组建国民代表大会的原因所在。
权力必须要套上笼子,必须要有人能在最后做到力挽狂澜。这不是为眼下准备,而是为更长远的以后准备着。
现在大唐的官僚机构,李泽认为大体上还是积极向上的,还是想要做一番事业的,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着自己的一个梦想。因为这个国度,是在他们的手中一点一点地发展到现在的。就像是自己辛苦养大的一个孩儿,看着他一点点的成长茁壮起来,对他的爱护之情,自然是发自内心的。也不会容许有人去破坏他。
但是下一代呢?下下代呢?
那就不见得了。
那些没有吃过苦,在蜜水之中成长起来的家伙们,还会有第一代开创者们的那种心态吗?只怕到时候也就是嘴上说说,心里压根儿就没有这回事了!
只看眼下,旧有的宗族被李泽的铁血手腕打得支离破碎,但新的利益集团,以一种更隐蔽的形式已经在慢慢地成长了。
对于这样的现象,李泽无可奈何,因为他知道,这就是历史的必然,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只不过现在的这些利益集团,必须依附在政权之上才能生存而已。而朝廷拥有了对这些利益集团生杀予夺的大权。不像过去那种盘根错节的宗族集团,能够对朝廷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威胁。
但这又衍生出了新的问题。
新的利益集团会不益余力地培养他们在官场之上的代表人物。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结。
现在的李泽,已经基本上不考虑国内的经济走向了,因为这有徐想,军事上的事情他也懒得再去动脑筋,因为这有尤勇为代表的一帮经验丰富的家伙,论起打仗,这些人比他要强出来不知多少。
他现在每日里想得就是如何构造这个全新帝国的权力架构,人事调配等等。有些事情既然不能避免,那就只能接受,同时想千方设万计地去提前筑起一些堤坝,去设计一些制度来将坏的影响降到最低而已。
当然,如果最后实在是不可收拾了,朝廷还有最后一张王牌,那就是举起刀子,不讲理了。但不到万不得已,这一招,是不能使的。
接替薛平的人选,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这个人来自吉林。先前在吉林担任王温舒的副手,一个在大唐没有什么大名气的官员。
他叫成功。
曾经是张仲武统治下的辽国的一名地方官员,因为在集安任官之时的出色表现,在大唐全面占领了大东北之后,此人在两三年内多次被提拔,一直做到了王温舒的副手。
在吉林,经济民生等事务,实则上一直是由成功在主管。而吉林一地的经济发展,也毫无疑问地走在了整个大东北的前列。
这个人选,曾在最高委员会的人事讨论之上引发了激烈的争议,包括公孙长明和章回等人都认为西域应当派遣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去主持,而徐想却持支持态度。徐想看中的就是成功在发展经济之上的能力。
比起内地,西域等地现在的经济状况还是太薄弱了,不断地需要内地输血,现在再加上一个青藏,更让徐想挠头。如果成功过去之后,能将西域都护的经济搞起来,那么资历人望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最后,李泽拍板,成功也成功地击败了数位候选人,一跃而成为西域都护府的总督。一位真正的封疆大吏。
有着相当不俗的发展地方经济的能力,又有着与夷人打交道的丰富经验,而且还很年轻,这是成功最后能走到这一步的有力地筹码。
但对于成功本人而言,这个挑战,无疑是很严苛的。成功了,他是当然的功臣,但是奖赏,却不见得有。以他的年龄,在未来的十年之内,不可能再有更上一层楼的机会。如果失败了,那么,他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西域与他以前呆过的地方,情况是截然不同的。
但成功却依然一口答应了这个任命。
这是一个挑战,而他却很喜欢挑战一些看起来极其困难的事情。
接到任命之后,他先把自己泡到了档案馆中,把所有与西域相关的公开档案以及一些没有公开的秘密档案,仔细地了一遍。
地位到了他这一步,这个帝国对他也需要保密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这一呆,就是整整半个月的时间,然后,这位新任的西域都护府的总督,仅仅带了十名卫兵,就轻车简从地上路了。
成功没有想到的是,他进入西域都护府的地界之后,前来拜见的第一个人,不是西域本地的官员,而是一个曾经在大唐声名赫赫,后来却又几乎销声匿迹的大家族的当家人。
河东司马氏,当代家主司马范。
与薛氏一族当年在对抗李泽失败之后,不得不去吐蕃一样,司马氏也在那一次对抗之后,举族来到了西域。
四十出头的司马范,看起来如同六十岁的人一般苍老,斑驳的头发,沟壑遍布的脸庞,手指关节粗大而且遍布老茧,一身青布长袍再也寻常不过了,头上也只用一根木簪子挽住了头发。大街之上,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看装束,实在是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唯一不同的就是,在拜见成功这位新任的西域都护的时候,他从容不迫的气度以及不卑不亢的应对,显示出了这位司马氏当家人的与众不同之处。
“本官还没有接任西域都护一职。这一路上的行程也是保密的,连地方官府都不清楚我的具体行程,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能找到我的行踪的!”对于这一点,成功还是很介意的。
进入西域地界之内后,他一路之上都没有住过官家的驿站,一行人,也扮成了普通的行商者,他买了好些牲口用来驮一些内地的物产。做这些事情,成功是轻车熟路的,外人很难看出真假。
就像现在,他就住在距离哈密数十里外的一个烽堡之内。这里原本是一个规模不小的烽堡,看其规制,应当驻扎过数百人的军队。后来军队撤离,这里便成为了一个行商聚集的落脚点,官兵们以前住过的房舍,稍加改造便成为了客房,大院子可以供行人们停放货物和牲口,高大的院墙可以抵御风沙。
在西域境内,这样的烽堡有很多,每隔上五十里或一百里,就有一个这样的大型烽堡,而许多小型的只驻守几个人的烽堡,现在基本上被遗弃了。大型的烽堡如今都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客栈。
成功在长安的档案馆中对于西域都护府的情况,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但那只是档案之上。奏折之上,情报之上的所呈现出来的,或者只是西域都护的一个方面。这些来自官府的东西,是很难全面反映一个地方上的真实模样的,所以成功想要让对这个自己将要履新的地方,有一个切身的体会。
所以,他选择了如今这样的行程。
但是这个司马范居然能准确地找到他,这让成功有些惊讶,或者说还有些小小的愤怒。
行踪被泄露出去,意味着很多不确定的事情。
成功讨厌这种感觉。
这就像一个人躲猫猫,自以为藏得很好,但却一下子就被人找了出来的那种有些恼羞成怒的感觉。
“都护自从在甘肃最后公开露面之后,就没有了公开的信息,草民猜测,您一定是要微服私访了解一下西域如今的真实状况,而想要了解这些,像这样的地方,却又是消息最多最好打听的地方。”司马范微笑着道:“不瞒都护说,这样的烽堡,从这里一直到哈密,大约有七八十个吧,基本上都是我司马氏在经营。所以我能很快地便知道都护的行踪,不过都护放心,除了我司马范,还知道都护行踪的,绝对不会超过十个人。”
“十个人,已经很多了!”成功冷然道。你以为只有十个人吗?那可不尽然,自己纵然是微服私访,但内卫必然是了解自己行踪的。“现在我还不是都护,你来见我,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司马范看着态度有些冷漠的成功,沉吟了一会,一开口便让成功吓了一跳。
“不瞒都护,我司马范这一次来拜见都护,是想抱都护的大腿的。”
司马范开门见山,不绕弯子。对于司马氏来说,当他们第一时间知道了成功将成为西域都护府都护的时候,便竭尽全力地搜集着这位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官员的情况,到现在,司马范对于成功的性情,还是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的。
这是一个年轻的官员。
这是一个很有想法,很有干劲,也很有手腕的官员。
这是这一个出身原辽地书香世家小地主家庭的官员。
这是一个与武威书院嫡系出身完全不同的另一类型的官员。
这也是一个内心很骄傲,很自负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