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格外炽热。
小院里,一个年轻妇人正坐在檐下做针线。妇人很瘦,脸色蜡黄,一看身体就不好。她时尔拿针的手上下翻飞,时尔停下手中的活,静静听一听小窗里传出的读书声。
声音稚嫩,听着像四、五岁的小童。
女人正是苏晴,现在自称为梅氏。读书的小童是古谦,今年四岁。虽然他还没有正式上学,但跟着母亲读会了两本书,还会写几十个大字。
今天上午,梅氏带着古谦去县城最好的一家私塾拜望先生,先生考教了古谦后,难掩兴奋之情。说古谦可以立即上学,孩子小无事,上学期间他儿媳妇可以帮着照顾。还说这孩子有极高的天赋,自己只能给他启蒙,两年后应该找名师指点,万莫误了他。
苏晴听了喜极,承诺明天立即让孩子去私塾读书。
正想着,读书声停下,古谦走了出来。他坐去小凳子上,拉着娘亲的袖子说道,“娘亲,已经燃尽两根香,儿子能歇息一会儿了。”
“诶。”苏晴答应着,掏出帕子给他擦了前额上的汗,又有些心疼还未满五岁的儿子。说道,“谦儿,要不,咱们等到凉快后再上学?”
古谦摇摇头,认真地说,“娘亲,咱们已经跟先生说好了,人无信而不立。”
见儿子把名言都说了出来,苏晴的笑意更甚。说道,“好,听儿子的。”
古谦又道,“不是听儿子的,而是听圣人的。”
苏晴连连称是。
垂花门打开,何嫂子走了进来,晃了晃手上足有三斤多的大鲤鱼,笑道,“大奶奶,哥儿,我去集上买了一条肥鱼,晚上烧鱼给哥儿吃。都说多吃鱼聪明,哥儿要多多的吃,将来更聪明。”
何嫂子背上还背了一个快满一岁的孩子。前年她成了亲,是家里买的一个叫王飞的下人。现在,要称她为王嫂子了。
听说吃鱼能让人变得越来越聪明,古谦就特别喜欢吃鱼。看到这么大的肥鱼,他高兴得吸了一下口水。
几人正说着,大门响了起来。
王飞去把门打开,看到一个陌生的后生,问道,“请问你找哪家?”
那个后生说道,“梅氏住在这里吗?”见王飞点头,他又说道,“我是京城西庆侯府的贾大柱,我家四奶奶有信给梅娘子。”
王飞不认识贾大柱,但王嫂子认识,之前她和大奶奶去过两次宁州庆的赵家,看到过他,那是他还是个少年,现在已经长成后生了。
王嫂子笑道,“哦,是贾小哥儿呀,快请进。”又进内院禀报道,“大奶奶,温四奶奶让贾小哥儿给你送信来了。”
许兰因从京城给她送信,肯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苏晴惊得站起来,说道,“快请进。”
贾大柱进来,把信呈给苏晴。
苏晴打开信,越看脸色越沉,身子晃了晃,被王嫂子扶住。
古谦担心道,“娘,你又不好了吗,我去请大夫。”
苏晴痛惜地看了古谦一眼,让王飞把他领去外院玩。自己拉着王嫂子支撑着去屋里,又请贾大柱坐下,才问道,“他,他被判秋后处斩,周家就没有救他?”
贾大柱点头说道,“是。听主子们说,古大人……哦,古望辰,他同其他几人一共贪墨治理河道的九万两白银,被人告发,证据确凿。周家大义灭亲,不仅没帮着说情脱罪,还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古望辰和那几个一起贪墨的人都被判秋后处斩,听说周家三姑奶奶已经带着闺女跟他合离了。”
此时,苏晴的心就像被掏空一样。她恨古望辰恨得咬牙切齿,曾经不止一次诅咒他去死。可他真的要死了,如自己的愿了,她的心又为什么这样痛?
贾大柱又说道,“我家四奶奶还说,若梅娘子想带谦哥儿去京城见见他,我家侯爷会帮忙,我也会护着你们进京。若不想见,我就回京城复命了。”
苏晴忙说,“见,我要带孩子去见见他。他再可恶,也是孩子的爹。”
现在,她终于明白许兰因为什么过得比自己好,她比自己聪明,比自己会看人……
苏晴又对王嫂子说,“请贾小哥去前院喝茶,晚上再让王飞陪他去酒楼喝酒。你带着谦哥儿出去走走,我想静一静。”
等到小院里空无一人,苏晴才用帕子捂着脸痛哭起来。哭声凄厉,似要把她前世今生的苦都哭出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心为什么不能如外表那样好……捷径哪里有那么好走,你是进士,我又有那么多嫁妆,我们本可以好好过一生……你抛弃我和谦儿娶了周梓眉,她的嫁妆也不会少,你为什么还要去贪墨……”
她觉得自己特别失败和悲苦,还有眼无珠。上天恩赐她重活一次,她没有嫁给温卓丰,还恨透了他。而今生温卓丰和温卓安却都没有死,还死循找出害人元凶,成了太后的嫡亲外孙。她也没能如愿嫁给平郡王,看上爱了两世的古望辰,却原来古望辰口是心非,自己看错了人。她又没有本事把古望辰引上正道,没有守护好这份感情……
两天后,王飞赶着牛车,苏晴和古谦母子,王嫂子母子坐在车上,贾大柱骑马,踏上了去京城的路途。
苏晴对古谦的说辞是,他一位远房叔叔犯了罪,他们去看他。
车里,古谦不解地问,“娘亲,那位叔叔犯了罪,做了不好的事,我们为什么要去看他呢?娘经常讲‘孟母三迁’,还不许儿子跟不好的人说话。”
苏晴道,“你父亲早死,古家只剩这么一位亲人,咱们就尽一份心。看了他以后,再在京城住一段时日……”为他收尸。
最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来。
古谦“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道,“娘亲,贪墨不好,会被砍头。我长大了若当官,定不贪墨。”
苏晴的腰一下坐直了,厉声说道,“你不许当官,要当大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