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方晟跟随庞大的原山代表团飞抵京都参加会议。
虽不是万众瞩目的大换界,但小换界向来有风向标效应,从高层人事调整可以大致猜测到未来正局走向和权力版图分布。
例如提前卡位的沈直华、朱正阳、方晟这批人,几乎能断定大换界前后会更进半步或一步,成为未来十年内地体制的栋梁。
例如许岱、沈高等铁定进局的省领导,此次到底能担任什么职务直接决定了五年后的发展。
还有隐隐约约传闻小幅换血,换多少,换到什么程度,都将影响各方深层次的利益和势力。
不过对方晟来说都不是自己应该费心琢磨的问题,他要趁会议间隙多陪家人和孩子。
越往上走,越要慎言慎行,过去回京都动辄呼朋唤友聚到一起喝茶喝酒的场面再也不能重演。
一群省部级领导干部私下聚会聊天,很容易被攻讦者引申为“拉帮结派”,搞小圈子小团体,这种大帽子相当于秦桧说的“莫须有”,也相当于汤瑞宽向百铁派的调查组,都不需要太多直接、确凿证据。
总之这样级别、规模、重要程度的大会期间最好安份点。
先到白家,白翎已经几天几夜没回来了。新上任适逢如此空前规模的会议,身负京都保卫重任的她忙得心力交瘁,指挥室成了家,24小时盯在那儿关注京都及周边风吹草动,不敢有丝毫懈怠。
白杰冲可能是不想受烦扰,也可能确实很忙,这段时间也没回家,而是住到军部在京郊的军事基地里。
“爷爷,爸那件事有八成数吧?”
方晟想打探消息,白老爷子却一个劲地拉他欣赏自己的书画作品,看到第三十多幅时终于忍不住厚着脸皮问。
白老爷子敲敲他的后脑勺,道:“你呀你,道分还不如杰冲啊,这点事就沉不住气了?你有点猴性,山大王脾气,老虎屁股摸不得一摸三尺高,这样的性格适合当领导但跟在你后面的人难受,爷爷说得对不对?”
“还……还可以吧,我自以为能够团结绝大多数同志……”
“两码事儿!”
白老爷子慢慢踱出书房,两眼看着西天惨淡的余晖,满脸严肃不知在想什么。方晟闹不明白老爷子从白杰冲转到自己,想表达什么意思,满心忐忑跟在身后。
从**一路踱到后院,看着满地枯黄中不时迸发出的绿色,白老爷子道:
“春天来了……小方,你觉得人在体制里是不是官做得越大越好?”
“嗯,提拔是体制特有的激励机制,一方面让优秀者脱颖而出,另一方面优秀者拥有更多权限造福于老百姓。”
“官做到什么程度才会主动停住脚步?”
这句话把方晟问愣了,斟酌良久道:“爷爷是拿战场跟体制比,其实不一样的。战略战术总有终结目标,体制没有,当镇长的时候小贝在兴趣爱好方面更象文科出身的自己,那么小宝是运动版方晟,里面融合了近六成白翎的性格。
小宝脾气和处世方式很象方晟,爱憎分明,勇敢地沿着自己的目标大步迈进。
“爸,我跟何警官他们练拳呢,擒敌拳十二式,很厉害呢。”小宝眉飞色舞道。
“你想擒哪个敌?家里包括妈妈在内,你一个都打不过。”
“太爷爷说再练两天收拾你爸不成问题……”
说到这里小宝自知失言,吐吐舌头不敢说下去。
我在老爷子眼里那么不堪一击吗?方晟非常郁闷,没好气道: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靠蛮力终究下策,关键要立德,懂不懂?”
“懂,懂……”
来到小院门口,方晟正考虑聊会儿去于家,小宝飞快地拉他进门悄声道:
“爸,有件事跟您商量一下。”
“好啊。”
方晟很惊讶地说,因为小宝跟小贝不同,向来都是嘻皮笑脸很少如此认真。
来到卧室,小宝道:“爸,下半年我读高二了……”
“嗯,我知道,为文理科方向发愁是吗?”方晟笑道,“爸一直认为小宝肯定报理工科的。”
小宝苦恼地说:“您都这么想吗?那可太糟了。”
方晟不禁笑起来,摸摸儿子脑袋道:“爸只不过按常理推论,究竟怎么选尊重小宝的想法,怎么,想报文科?”
小宝沮丧地说:“太爷爷、爷爷、妈妈都要我选理工科,然后直接上军校!”
“噢——”
方晟瞬时明白白家的用心。
上一辈白杰冲如愿以偿的话就算到话。
小宝紧紧拽着他的手说:“爸,他们都说很早以前就达成共识,您一定支持他们的意见,要求我走军校那条路,是吗?可我不想啊,爸!”
他用求援的、可怜巴巴的目光看着方晟。
长时间思考,方晟笑了笑道:
“以前是有过共识,但共识是爸爸妈妈、爷爷、太爷爷几个人的共识,不能代表小宝。选择文理科是小宝自己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强迫你改变决定……”
“谢谢爸!”
小宝欣喜若狂猛地抱住方晟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相比小贝的感性,小宝在亲情方面也比较内敛,很少有这样的行为。
方晟开心地大笑,接着说:“其实文理科方向并没有太爷爷他们和你想的那么严重,学文科以后照样考军校,学理科也能考公务员,并不是绝对的,没必要为这些吵得天翻地覆。但小宝既然作出选择,就必须冲着目标努力,爸爸不希望看到中途而废的小宝。”
“不会的,爸!”小宝响亮地答道。
出了白家大院前往于家的路上接到白翎电话——八成小宝迫不及待把他的支持告诉了妈妈,兴师问罪来了。
电话里杂音很大,说明白翎正亲自率队在外面视察。
“你到底几个意思跟老爷子对着干,报理科以后考军校是小宝出生时就定下的事,不然老爷子乐陶陶让他姓白干嘛?”白翎上来就是一通炮火,“都知道文理科不是当不当兵的必要条件,但小宝从小流露的倾向就是排斥,所以一步步把他往正确的方向引导。你倒好做滥好人,什么‘任何人都不能强迫你改变决定’!你是小宝的爸爸,算一票,我、我爸、爷爷三票,开家庭会议也要少数服从多数!”
滔滔不绝说了六七分钟,方晟耐心听完,慢斯条理道:
“白翎,不要生气,听我说一句话。还记得大家族指定联姻特别你那桩娃娃亲带来的痛苦吗?长辈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下一代,却罔顾实际不与时俱进,闹出多少悲剧和无奈?上一代的不幸决不能在下一代重演,白翎,小宝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
提到娃娃亲,白翎不由怔忡,隔了会儿道:“我还有事,等会儿再说。”匆匆挂断电话。
离于家大院还有一条街便下车,步行进去黑暗中隐约停了六七辆车,心知都来与于云复密谈的,也不多看悄悄绕进自家小院。
此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钟,按平时小贝该睡着了,可卧室还亮着灯分明是听说爸爸回家专门等候。进去一看,小贝正半坐在床上,见了他喜笑颜开道:
“爸爸!”
方晟故意沉下脸:“太晚了,再不睡影响明天上课。”
“我有事想跟您说,不说睡不着。”
“哈哈,”方晟笑道,“那就赶紧说,听听16岁大男孩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