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皇帝将折子直接丢在来人身上,怒道:“盛京城内何来野狼?!”
“这……据看见的人说,确实是有个黑白的影子窜过去了,就是野狼没错……”中书令家派来的人跪在下面两股战战,竭力将事情还原明白。
朝堂上诸位大臣神色各异,议论纷纷。
皇帝阴沉着脸色:“堂堂正一品大臣,竟因为这么无稽的理由……稽查司,给朕查!”
稽查司即刻领命去办了,经过多方走访调查,居然都说是被野狼咬死的,有人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听到了狼嚎。
至于尸体身上的伤口,稽查司的也不好判断是不是动物撕咬所致。
只是为什么野狼咬完人没将尸体吃了?更不要说最近的山林离盛京百里路程,这野狼赶如此多的路就为了将中书令咬死?
疑点重重,却也不重要,最终还是以意外定论了。
稽查司的心思亮着呢,正一品的大臣卒了,陛下自是要查明真相以表龙恩体切的,至于结果……中书省中书令的位子空了,下面不正有个惊才绝艳的中书侍郎呢么。
皇帝安抚了其家人,不过两日,便应着几位大人的联合举荐将中书令的位子给安辰星坐了。
满朝望去,皆是太子一派的人了,秦旭要封王离京的事情再次被提上了议程,这回是皇后叶氏亲自提起来的。
秦旭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了。
安锦云的心情终于慢慢放松下来,听着影六告诉她秦旭的封地被定在了江夏,封号就叫江夏王。
“江夏……”亦书略想了想:“还挺大的呢。”
安锦云嘴角勾起一抹嗤笑:“大,那也是现在,要紧的是离盛京够远。”
若要想举兵谋反,那也得是翻山越岭的过来,等人到了,满城戒备的盛京之中岂容得他造反!
亦书上去给安锦云按着肩膀:“六小姐现在可安心了。”
“嗯,总算解决一件,”安锦云缓缓将紧绷着的身子放松,身子后仰倚在软垫上。
“太子妃娘娘,永昌伯府安七小姐在外求见。”
安锦云一听脸上久违的露了笑,急切地起身去说道:“快将七妹妹请进来。”
宫娥便领着安灵梓进来了。
“料想六姐姐今日应该闲着,便来叨扰一番,”安灵梓时时差初夏打听,这几个月的事情也略有耳闻,知道安锦云忙得很。今日三殿下的封号一下,她就择机来了。
“太后娘娘不管前朝之事,我随着她在慈宁宫中倒少了许多麻烦,”安灵梓知道安锦云见着她定要自责没和太后将她要回的事儿,连忙自己先表明了态度。
果不其然,安锦云见到安灵梓第一眼想起的就是这事儿,倒也不是忘了,相反,此事一直搁在她的心上,却苦于久久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神机先生、岭南治水、二哥哥封将、狗东西离京……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安锦云不得喘息。
她勉强笑了笑,拉着安灵梓坐下道:“我知你是宽慰我。”
安锦云打起精神来:“不过现在得空了,明日我必向太后娘娘求个恩典。”
安灵梓摇了摇头:“六姐姐千万莫为我的事情多思,我在慈宁宫一切都好。”
其实……若是回永昌伯府,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回神看着安锦云,还是不明白对方为何能为一个男子付出这么多。
如今安辰星已是正一品中书令,位同半个宰相,安御风是皇上亲封的忠武大将军,安锦云身为尊荣无比的太子妃,却比在府中的时候更劳心劳力,连喘口气的空当都没有。
值得吗?
安灵梓想着自己见过太子的寥寥几面,心中叹了口气,或许值得吧,人要得到什么,必要先失去什么,只要自己觉得欢喜,便足够了。
“我知你喜欢自由,在慈宁宫中处处都是规矩怎么会好,”安锦云摇了摇头说道:“我曾与殿下商量过你的事儿,太后娘娘若是恩准你出宫,你不愿意回伯府也便不必再回去,我出钱给你置办个宅子就是。”
安灵梓一愣,许久才说道:“姐姐真心待我,我却无以为报。”
“你可不要说这样的话,”安锦云止住对方的话头,郑重道:“若不是你当初应下,我如今也不会在这里,你对我与殿下,都是有恩的。”
安灵梓说不出话来,心中满是浓浓的愧疚。
六姐姐不知道她最开始是因为纪氏的死才会做出以后种种,她不过是抵罪,六姐姐却当这是没有理由的恩情。
一阵劲风刮进来,将窗户直接“啪”的一声拍到了墙上又反弹回去,屋内几人都被吓了一跳。
“快去将窗户关了。”
亦书和瑶琴连忙过去挨个将窗户管了,还是有不少枯黄的叶子被吹了进来。
“已经入秋了啊……”安锦云瞧着脚下那片叶子,有些出神。
“怎么了?六姐姐在担心什么?”安灵梓将人的情绪把握得很准,一眼就看出安锦云话中的忧虑来。
三殿下败势已定,即日就要启程前往江夏,按理说安锦云应当没什么可忧心的了才对。
安锦云感受着空气中浮动着的湿意,听外边狂风大作将沙石吹在窗上时的声响,轻启薄唇道:“要下雨了。”
“我是担心在邵安的二哥哥,”安锦云没有忘记上一世安御风死在了沙场上。
“其实,若是六姐姐愿意,日后叫太子殿下将二哥哥召回盛京也是可以的,”安灵梓总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多余了,这么浅显的道理安锦云不会不懂。
召回盛京,自然好了,风吹不着雨晒不着,可谁来保卫国家呢?
“七妹妹,盛世太平,岂是咱们安安稳稳坐在此处就能有的,不过是有人在前守卫这万里山河罢了,”安锦云不舍却又坚定,短短一句留给安灵梓的震撼极大。
安灵梓突然觉得自己浅薄又可怜。
她浅薄在生不出这样的家国情怀,可怜自己居然才意识到原来一直高高在上看别人的那个人是自己。
安锦云不过是出于身份上的优越感,而她是自持自己与众不同,打心眼里没将旁人放在眼里。
她借口自己与别人不是一个时代的,自然生不出同理心来,她与安锦云交好,却又只喜欢孑然一身自由自在的那个六姐姐。
是她太自私了,用自个的想象去约束别人,妄图让对方承载自己的期望。
安灵梓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不觉叹了口气,朝闻道,夕死可矣,想来现在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也不算晚。
“六姐姐,我现在才知我才是那个傻的,”安灵梓的笑意中多了些释然,温和地瞧着对面的少女。
安锦云不知道自己的话如何触动了对方,只是觉得安灵梓哪里不一样了。
……
八月下旬秦旭正式离京前往江夏,九月初西楚又犯秦国边境。
安锦云早知道两国迟早还有一战,真到了这一天,又觉得无比焦心煎熬。
安御风此前就领军与西楚敌军交战过,心中猜测或许前番只为试探,摸清他们的兵力而已,果不其然此次西楚来势汹汹,再加上那位摄政王亲征,颇有些势不可挡的劲头。
因为早有准备,故而也算不得吃力,皇帝又调五千前去支援,眼看胜利在望,一场时疫却悄悄席卷整个邵安。
时疫爆发得很又快又广,又逢秋雨,更是缠绵。
西楚趁机卷土重来,秦军死伤无数,一封封焦灼的战报雪花一样飞进太和殿。
接连的拼杀和还在蔓延的时疫叫秦军喘不过气来,安御风连日未曾休息,在将军账内红着眼睛安排隔离、部署作战计划。
西楚摄政王用兵狡诈,竟又派人半夜放火烧秦军粮草,等安御风发现的时候,有一大半都变做灰烬了。
邵安边境,狼烟四起,尸横遍野。
安御风写了数封请求粮草与药材的信,却始终不见盛京中有所反应。
盛京回信中只说又派援军,只字未提粮草药材之事。
时疫未尽,粮草短缺,此时再派人来无异于火上浇油。
连绵秋雨过后,天气彻底凉了下来,时疫也随着朔风吹拂渐渐消减了。
安御风带领麾下奋勇杀敌,终于捱到盛京往来输运粮草的军令,陛下亲令兵部侍郎安俊雨前去督运粮草,拿兵符又调援军三千。
十日后援军粮草皆到,秦军士气大振,在忠武大将军的一声高呼之下,踏向西楚,刀锋交集,嘶喊沸天。
安御风一骑当先,头戴鎏银狮子盔,心口配以狻猊兽护心镜,直取敌军龙首而去。
他携着一身凌厉杀气破风而去,翻转手腕挥动银枪刺向敌首,只见那西楚摄政王以一个极刁难的姿势在马上后仰躲过,猛然回旋用弯刀挡住安御风一击。
“不错嘛……”
铺天盖地的呼喊声中,对方似乎是说了这么一句,安御风眼神中满是锐气,稳住身形又再次策马回身。
天光泯灭,黑云阴翳压城。
安御风侧身躲过冷箭,与对方来来回回交战数百回合,他腰间钝痛锥心,对方自然也被他一枪捅中肩膀,鲜红的血液顺着银盔缝隙渗出来。
风掣旌旗,秦军势如破竹,如利刃破膛一般将楚军冲散撕烂。
西楚摄政王见状冷静下令命军队撤退,安御风率人乘胜追击。
十一月,盛京终于收到邵安捷报,举国上下无不欢欣雀跃。
邵安战场上仍可见零星火隙,明灭间,森森骸骨如山堆积。
十一月末,王师大捷回朝,皇帝命太子在玄武门口亲迎。
安锦云心上最后一块磐石落了,正在喂申公豹的手一抖,将狗盆里的饭打翻了。
她喜极而泣,顾不得申公豹在脚底下嘤嘤唤着,直接拉住亦书问道:“当真?”
亦书连连点头,喜气洋洋道:“当真!邵安军队已经入了盛京了!”
安锦云闻言放开拉着亦书的手,急忙忙冲进里间去换了身衣裳,而后寻了秦朔一起往玄武门赶去。
秦朔知她心情急切,随着一块近乎于小跑着到了玄武门。
远远的已经瞧见军队黑压压的人头和秦军的旗帜了,安锦云心情愈发激动,抓着秦朔胳膊的手,指甲都掐到了对方肉里却浑然不觉。
军队愈近,迎面骑马领头的是身穿黑甲的安俊雨,见门口太子殿下亲迎,摘下头盔下马走来。
安锦云飞扑过去拽住安俊雨,眼神看向后面:“二哥哥呢?二哥哥在何处?”
安御风身为忠武大将军,此次交战是一等一的功勋,是为大秦国立下血汗功劳的第一人,怎的没走在最前面?
安俊雨温润的眸子看向他的血亲妹妹,神色中似有怜悯。
“忠武大将军在追击敌军的时候遇伏,殉国了。”
身后秦朔瞳孔倏然一紧,眼神死死钉在安俊雨身上。
安锦云只觉得自己似乎是失聪了一般,两耳中长时间产生了一种尖锐的刺痛。
她愣愣地又晃了晃安俊雨的胳膊,眼眶中有冰冷的泪水涌出,再次问道:二哥哥呢?
安俊雨平和又温柔,将她尖锐的指甲从自己的胳膊上掰开,重复道:“忠武大将军在追击敌军的时候遇伏,殉国了。”
前排十一位偏将缓缓让出一条道来,沉默的的军队中央,一口漆黑的棺椁放在八架马车上,上面端正放着陛下亲赐的鎏银狮子盔,四角拉着洁白如雪的白绸。
秦朔猛然将安锦云拉回怀中,伸手试图遮住对方的眼睛。
安锦云一个弱女子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使劲将秦朔推拒开来,踉踉跄跄往棺椁那儿奔去。
秦朔咬牙切齿低声怒道:“安俊雨!如此大事你居然敢将消息压住不上报!”说罢又赶紧去追安锦云。
万里长空一片愁云惨淡,漆黑的棺椁旁有人怀中抱着个黑白相间的熊崽子走出来,举到安锦云面前,有些不忍道:“太子妃娘娘,这是忠武大将军为您捉来的食铁兽。”
安锦云缓缓伸手抚上马车上的棺椁,触手一片冰凉直击心脏。
她有些恍惚地怔愣看着食铁兽脖子上戴着的香囊,喉间腥甜呕出一口血来。
“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