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蓁这才觉出安锦云的与众不同来。
亦书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寻了件荔枝红的大袖衫,不由分说地上前就裹在了苏蓁蓁身上。
“我瞧你方才都冷得发抖了,”亦书使劲按下对方想要推拒的手,轻易将袖子套了上去。
“我……”苏蓁蓁的脸有些红,不知是被气的还是使劲使的,刚说了一个字就听得里面叫她,又不能这个时候将衣裳再脱了,只得穿着不合身的大袖衫进去了。
“蓁蓁姑娘与我客气什么,喜欢的话就送你了,”亦书笑眯眯的瞧着对方穿着极为不搭的红配绿进去了,心中那口气终于舒畅了。
想来红配绿也就她家六小姐这般谪仙似的人物穿上能撑得起来,其他野鸡穿上自是难看得很。
苏蓁蓁有些局促地捏着长出一些的袖子,一边行礼一边偷眼去瞧太子殿下是否因为她这身皱眉了。
秦朔压根没有看她,随意扫过一眼后就摆手叫她起身来,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身旁的太子妃的手。
倒是太子妃,看了一眼后有些忍俊不禁,认出这是亦书的旧衣裳,抿着唇笑了起来。
“你这衣裳……”安锦云看着姑娘站在中央手足无措的样子,终究还是心软了,上前去携了对方的手道:“随本宫去旁边换一身吧。”
苏蓁蓁狼狈又自卑,那些有的、不该有的心思全都随着这一声被瓦解得一干二净,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秦朔没看明白为何好端端的要去换衣裳了,又想着左右神机先生也没来,就由着两人去了。
安锦云由着对方选,苏蓁蓁很识相的选了件正常的衣裳。
“多谢……太子妃娘娘,”苏蓁蓁从屏风里面走出来后低声道了谢,清楚的明白自己差在哪里了。
“嗯,说谢字也不必,苏蓁蓁姑娘既是为殿下做事,本宫自然要以礼相待,”安锦云走过去亲手替对方整理衣襟,用平淡的话语在苏蓁蓁心中掀起惊天骇浪。
苏蓁蓁许久没从他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微微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怎知……?是太子殿下告诉你的?”
安锦云缓缓摇了摇头,握着对方的手腕稍稍加重力道:“想自己该想的事儿。”
苏蓁蓁一阵沉默,为自己先前那点自作聪明觉得好笑。
“是,太子妃娘娘。”
两个人再进去的时候,苏蓁蓁的心态已经和刚来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屋子中央背对着两人站着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听见声响后向安锦云行礼道:“请太子妃娘娘安。”
他似乎与秦朔关系不错,末了还调侃道:“还未恭喜殿下新婚之喜,太子妃娘娘真是盛京中一等一的美人啊。”
秦朔似乎是笑着说了什么,安锦云通通听不到了一般,只知道盯着那人的脸看。
秦朔最先注意到安锦云的愣神,有些担忧地晃了晃安锦云的手,介绍道:“这位是神机先生,曾多次为我出谋划策。”
影七也跟着进来了,乍一开门一股子寒气往安锦云脸上扑。
安锦云回过神来,过去止住了影七要倒茶的动作。
屋内众人有些莫名其妙,看向面色突然沉静下来的安锦云。
“我父兄喜欢喝华出来,他就是信。
神机先生于他来说确实重要,可与安锦云比起来……孰轻孰重,他根本不用想。
安锦云的眼神瞬间亮起来,抓着秦朔的手道:“方才我虽打断了你与父兄议事,但神机先生计谋多端,怕也能猜出几分你今日为何叫他而来,回去后必是要与秦旭通气的。”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近日来南方水灾严重,神机先生必会建议你向父皇主动请示要求去岭南治水,”安锦云越说越急,秦朔适时给对方斟了杯水。
安锦云被这杯水弄得哭笑不得,似乎秦朔还是没将她的话当真,不应该跟她一样心急如焚嘛。
被这样亲近的人背叛,秦朔说接受就接受了?
“你……”安锦云喝了口水,有些生气:“秦旭要在岭南设伏,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上一世秦朔虽死里逃生,也是受了重伤的,她如今怎么忍看秦朔受伤!
秦朔的眼睛一瞬也不眨的看着她,无比认真地回应道:“能要我性命的,只有你。”
“……”安锦云一巴掌呼过去:“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秦朔委屈,他说的都是实话!怎么云儿性子如此鲁直的。
旁的夫妻那些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云儿一句都不曾对他有过!
“我知道了,之后自会注意的,你不要担心,”秦朔被打了后又觉得欢喜,云儿也是爱他心切,这才着急嘛。
他拉着安锦云进屋去,细心地将对方裙摆上的茶叶擦了:“快换一身吧,湿湿的穿着也不难受。”
安锦云还是不放心,回过头去看他:“你真知道了?”
秦朔站在晨光中冲着她宠溺笑道:“真知道了。”
云儿喜欢他,嘴上不说,但他知道。
五日后,秦朔领命去岭南治水了。
所有的一切都和安锦云说的一模一样,秦朔在路途中不禁去想,云儿究竟是如何知晓这一切的。
难道真有能探天意之人?
“殿下,您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想什么?”神机先生坐在对面,温和问道。
若是以前,秦朔听到这样的话应当是会高兴的。
他微微笑了笑,看着窗外道:“在想太子妃。”
神机准备好的话在喉头一哽,也跟着笑了。
“自成亲以后,殿下都不像是殿下了,”神机回忆道:“我辅佐殿下有十年之久了,殿下在办公事的时候甚少掺杂其他感情。”
“十年,”秦朔将脸转过来,认真审视着神机先生,似乎想从对方脸上找出半点当年的影子。
“十年了,先生也不像是先生了。”
神机一愣,秦朔接着将话说了下去:“先生老了。”
神机哈哈一笑:“殿下……这是自然的,不过要等到殿下功成,某才敢说老。”
秦朔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妥,依然像是之前全心全意信任着对方的样子。
“殿下此次带了几个暗卫?”
“不过是治水罢了,多带无益,只有影六影七跟着,其余的都在盛京保护太子妃,”秦朔声音温和,像是一位无害的寻常公子。
“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神机先生的笑意中带了些别的东西:“岭南毕竟是贫瘠之地,又逢水灾,听说近来不时有强盗出没,殿下还是小心为好。”
“不过料想还是太子妃重要些,”神机先生低头抿了口茶,掩去神色中的鄙夷。
三殿下在临行前还特意叮嘱过他,叫他小心那位永昌伯府出来的太子妃。
奇怪,区区一个女子罢了,怎么惹得一个两个都跟失了魂似的。
神机先生虽有些奇怪为何对方会知道自己喝茶时的偏好,却在之后见过太子殿下种种行为之后也觉得合情合理。
这位太子妃真是有些手段,将太子殿下的心抓得牢牢的,连什么样的机密都说得。
要知道,苏蓁蓁那样的女子都未入太子眼中半分。
神机有些可惜的看着对面面色沉着的青年,心中叹道,若是太子殿下不被女人拖累,或许能在才智上胜过三殿下。
三殿下的心,够狠,且不为外物所动,这样的人才适合当皇帝。
他收起了心思,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事情。
岭南连月大雨,领头的马车陷在泥地里走不动了,秦朔命众人原地停下休息,待明日天亮后再走。
“等翻过这座山就到了,岭南知府早就收到消息等着了,”神机下车来,替秦朔打着伞。
黑黢黢的山脚下,只有他们一行人在此处,举起的火把发出微弱的光芒。
噼里啪啦的雨声中,渐渐多了些别的声音。
“殿下小心!”影七反应最快,说话间挥剑斩断射过来的一支箭,和周围的侍卫过去将秦朔保护在中间。
秦朔看着黑沉沉的天色下如柱的雨滴,以及随之而来似雨点密集的羽箭,脸上神色分毫未变。
很快,神机就知道秦朔为何如此淡定了。
这次被带出来的这批侍卫不像是寻常侍卫,身手矫捷果断,秦朔半天站在伞下姿态未动半分。
“先生,你曾跟我说过,要培养一批自己的势力,”秦朔伸手指了指正与“强盗们”缠斗在一起的侍卫问道:“这样的,先生觉得如何?”
神机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沉声回道:“不错。”
他知道秦朔心思深沉,凡事准备得万全,临行前自然与三殿下再三商议,此次定要叫秦朔有去无回。
果不其然,又有源源不断的人趁着雨夜往此处赶来,秦朔终于站不住了,拔出腰间的剑走进雨中。
秦朔出剑必割喉,回手如挽月,抬眸间寒芒闪烁。
正是两拨人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蒙蒙雨幕中,影七瞥见秦朔身后什么东西亮光一闪。
他旋身斩杀面前之人,奋力扑向秦朔那边,清清楚楚看到神机手中拿着匕首对着殿下心口。
“殿下——”
瞬息之间,秦朔慢悠悠抬起自己的剑,看着剑面上的血水被雨洗刷干净,映出身后神机僵直着身子缓缓倒下去的样子。
影七微张着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到影一带着人从西边过来,霎时半边天空都被火光映亮。
“先生,”秦朔站在神机旁边,居高临下看着对方,眼神中没有半点温度,“你老了。”
神机腰腹间血流喷涌而出,张着嘴瞪大眼睛,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须臾就断了气。
秦朔没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吩咐道:“来人统统杀无赦,不必留活口。”
一夜过后,烂泥中尸首无数,岭南太守带着兵终于赶过来,将后事处理妥当。
秦朔在岭南待了整整一个月,才监督着人将堤坝修建好,许多被雨水冲烂的房子也重建了。
待百废俱兴后,岭南太守为强盗一事愧疚不已,要上书引咎辞官,秦朔亲自出面劝阻,使得岭南当地百姓一时称赞。
事情自然也一路传回了盛京,皇帝大肆赞扬,民间太子威望更甚。
秦朔回来后先去给安锦云报平安,安锦云虽然早就收到信了,此刻见到人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她将秦朔全身上下摸了个遍,直到确定秦朔没有强撑隐瞒才停下。
秦朔将人拉着抱了个满怀,低头鼻尖埋在少女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叹息道:“云儿,想你了。”
龙兴殿众人见光天化日之下主子们又抱在一起,也见怪不怪了,继续做着手头的事儿。
安锦云独自在龙兴殿的时候总是担心,此时也任对方抱着,有些埋怨的娇嗔道:“我应该陪你一块去的。”
谁知道短短一个月而已,她怎么会这么想丑猴子呀。
秦朔听着笑了笑,将人打横抱起来往里间走去了。
次日自然是又起迟了。
秦朔下了朝,瞧见秦旭正等在路上。
“三皇兄有什么事儿么?”秦朔一刻也不想耽误,拧眉淡声问道。
“太子殿下心可真够狠的,十年的亲信,你说杀就杀,”秦旭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心中自然是气不过的。
“哪里比得上皇兄,布局十年,”秦朔看着人都快走完了,有些不耐,想着云儿还等在家中,“好了,叙旧的话改日吧,本殿忙着呢。”
秦旭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冷笑道:“且看着吧,胜负还未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