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海域,商会堂口中,李柃于密室静坐,冥思入定。
在他身前,一个简单的供桌摆放着普通的三足兽纹铜香炉,上插信灵香,幽梦香,拒邪香,袅袅轻烟伴香而升,仿佛通向幽寂的无垠深空。
他正在以神魂出窍遥感天道气机,施展梦境回天之术,半梦半醒般的恍惚之中,理性和思维仿佛消失,整个元神放空,只余真我灵性。
大量来自虚空的思讯如同电流涌过,刹那间亿万年,无穷物质,无穷时空的运动变化显现出来。
凡民根本无法接触这种讯念,修士勉力为之,也有可能在瞬间就被击成白痴。
唯有元婴境界之上的大修士神魂出窍,才能以亲近大道的灵魄形态与之共鸣。
这有些像是梦境,越清醒,越强大。
李柃自凡人时期起就天赋异禀,又潜心钻研梦道多年,至今已经拥有不浅造诣,自是轻车熟路。
除此之外,这半个多月以来,北海各部所取得的线索也是必要之物,为他如今追溯源头指引了方向。
借此种种,他的神魂仿佛来到一处被浅水覆盖的无人荒岛,从西至东,陆地渐渐显现于外,露出残留着鱼虾尸骸与海藻贝壳等物的地面。
这是曾经埋藏在异界深海多年的陆地,历经岁月变迁,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似乎是因为重新现世的时日尚短,周围并未显现任何人迹,一切都保留着原生态的模样,然而在不远处,拥有着上百丈见方大小,如同巨大幕布悬挂在空中的黑色之物呈现。
这是通往异界时空的大门,也是此方天地与外域虚空的交界。
从中有股似曾相识的气息弥散,李柃联想起的是当初进入梦界深处,探寻一目族所在的边缘世界之时所曾见过的冥河,再往前,应该便是冥界的地盘了。
那里是阴世的所在,与正常生灵所居住的阳世截然不同的是,它以玄阴之气和各种魔煞为主,居住在其中的生灵也多为尸魔鬼怪。
李柃无意识的靠近此间,如同懵懂的梦灵。
在这一刻,他是无法控制自己思绪和意念的,借着消除理性思维,甚至连第七感的潜意识都屏蔽,只余真我灵性,方才能够感应到这些天地大道的讯念。
然而,仅凭真灵之中的一丝本能,还有冥冥之中的因果牵引,他还是得以进入其中,深入到了那些妖魔的来源之地。
顿时间,眼前景物大变,进入到了一座阴沉昏暗的古代遗迹里面。
如若李柃此刻保持着清醒,就会辨认出来,这是一座中古风貌的古仙洞府,周遭流转的不再是仙府常见的清灵仙气,而是冥界的魔气。
这里也不知道荒废了多少个年头,庭院之中,草木繁茂,曾经人为种植的各种奇花异草占据满了所有能够生存的空间。
这些植物似乎经历过古怪的异变,一棵棵灵秀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阴气沉沉,甚至就连外在形象都在魔煞的侵袭之下扭曲成为各种枯藤老树,尖刺爪牙的模样,看起来倍显狰狞。
这里的一切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尘封了,梦境回天的力量也不会触动任何机关禁制,因而不断向内移动,都没有触发任何异动。
一路穿过不知多少亭台楼榭,走过不知多少回廊深径,画面逐渐被一丝奇异的因果引入了府邸深处的某地。
那是个如同内苑中庭的巨大广场,四周房舍崩塌,殿堂破败,青苔黄叶铺地,显露着荒凉的气息。
但在中央的砖石地面上,却是空旷干净,不像周遭那些已经被植物侵占的荒园。
一具人形之物倒在地面,血流如注。
这,赫然是个死尸!
但和寻常死尸不同的是,祂不知经历多少光阴岁月,竟然仍旧不腐,鲜活得如同刚刚才倒下一般。
那些流淌在地的鲜血,甚至还带着几分温热的质感,缓缓浸透在地面。
唯有腹腔伤口处,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已然开始腐烂,丝丝黑烟从中冒出,蝇虫般的奇异黑影环绕而飞。
常人难以察见的虚空处,许多肉眼难以直接观察的煞气化开,顺着府中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流升上天空。
这里似乎有个破洞,一路通达天穹,那股气流便带着魔煞,往外域的虚空世界而去。
在这过程中,无形煞气不断变化,竟然渐渐化作浓如墨汁的怪影,然后在空中显现出各种狰狞可怖的妖魔形象。
这当中,有鹰,蛇,狼,犼种种不同的物种,似乎蕴藏着某些来自远古洪荒的生物印记,一个个凶神恶煞,飞出了破洞。
随着虚空扭曲,魔煞穿过周遭许多蜂巢般的小型界门,径直往外而去。
在这同时,亦有黑烟弥漫,跟着涌出裂缝,浸润到了周遭的海水与土地。
方圆数千里,都在发生着异常的变化。
……
真灵回归,诸般记忆如同潮水般飞退,取而代之的是自身原有的思绪。
只是短短几息间,李柃从半梦半醒的奇异感受清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忘掉了方才所见的大部分东西,但那具神秘尸体,还有伤口腐烂处所冒出的黑烟,以及此后变化形象,成为狰狞妖魔的画面却如同铭印,深深映在了脑海。
“那究竟是谁的尸体?”
李柃面上露出凝重之色,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一具尸体,准确来说,是造成其死亡的伤口处,腐烂血肉竟然析出魔气,引动四方灵蕴转换,妖魔化生。
这场源自于大海深处,突如其来的灾难究竟如何而生,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就是这具尸体开始扛不住,要腐烂了所致!
“表面看来仍旧完好,但有可能,五脏六腑都已经烂掉,再这样演化下去,也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故。”
普通人诈尸都得吓人一跳,大能高手,更加不可以常理来揣度。
他没有托大,第一时间召来此间管事,开启 ,开启通讯法阵,联络上了尚长老等人。
众人问道:“李长老,你那边有何收获?”
李柃道:“我用特殊手段看到了这般的一幕,你们见多识广,帮忙参详参详,究竟代表什么?”
当下便用尽可能详尽的言语将自己所见的画面描述出来。
“古迹,荒园,尸体?”
尚长老,云笠,齐珩,休冶心几人俱皆面面相觑。
“李长老,你这可是不得了的发现啊,毫无疑问,就算元婴境的大修士也不可能留下这般的尸体,那必定是修成了化神大能无疑,而且从那府邸情况来看,还是中古时代的大能!”
“化神大能的道体唤作法身,顾名思义,乃是法则融炼入体,与道合真的根本之身,拥有着种种不可思议的神妙,其中死而不腐,乃是金刚不坏的余裕,正常情况下,等闲光阴岁月是无法使得其产生变化的,唯有同一层次的法则之力打破这种特性,才能视之腐化。”
化神大能也会殒落,这毫无疑问,金刚不坏,甚至不死不灭这些道果,代表的只是正常状态下不受普通力量侵害,但却无法抵抗住同一层次的法则之力。
尤其是那些涉及到了本源的腐朽,破坏,毁灭诸般力量,是无数时空与次元的大敌,动不动就连大道也磨灭了,要重开纪元,重演地风水火。
修炼到了这个层次的大能高手,或多或少都会涉略这些法则,从而将其作为武器。
也只有这些力量,才能真正消灭一名化神大能。
“凡人之死谓之卒,死而后僵,僵而后腐,腐而后化,最终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将转变成为这个天地大道的基础物质。
修士之死同样如此,所不同的是,多出了道体和神魂之中蕴含的法力,亦有各种道果和灵蕴化开,还归天地。
及至大能高手,还要多出生前凝炼的法则与道果!”
李柃说到这里,不由得想起了玄洲大陆的那条恶蛟,三百道果,肥了整个玄洲,这都是生前得天独厚,独占地仙位格的因果。
正所谓一啄一饮,皆由前定,这世间的万事万物,莫不在这种流转之中。
“你的意思是说,那位大能生前凝炼过某些妖魔血脉或者与之关联的法则之力,如今正在泄露?”
“不,这应该不是死去那位大能,而是另有其人的力量!”
“谁?”
“当然是杀死他那人!”
“嗯?不错,若说这位大能已经是我等无法想象的强者,但却死于横祸,能够杀死他的又将会是何等神圣?那肯定是更加不可思议了。
倘若他所运用的是某种腐化变异的力量,刻意将其尸体化作温床,的确有可能在特定岁月之后引发这么一场灾难!”
几人顺着当前所有线索,结合自身所知,作出了推测。
结果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完善之后,全都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些个古修大能还真是遗祸无穷啊,距离如今已经非常久远的一场大战,都还对北海产生着如此深远的影响,换成当面对峙,简直难以想像。
尚长老道:“正如此前所知,这有可能是某种源自于血海的秘法,甚至就是那大名鼎鼎的血神大法!
若真如此的话,那些妖魔的本质就绝非寻常生灵,而是血神一类的傀儡了。
它们都是同一存在的精血元气所化,难怪会表现出如此的特性。
这么做的目的也并不难猜测,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多次类似的动乱……”
齐珩神色微动:“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想要借此复活?”
“没错,就是复活!”李柃已经把握诸多脉络,本能灵感再起,有了头绪,“若我没有看错的话,那具尸体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全身血肉转化魔群,再以类似血神大法的神通手段杀戮万方,汲取鲜活的血肉与灵蕴为自己所用,的确是有可能重塑肉身,复活过来的!”
齐珩道:“可这究竟会是被杀那人想要复活,还是杀死他的那人想要复活?”
云笠道:“会不会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有人想要将其炼成僵尸或者妖魔之类的傀儡?”
李柃微微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
他的直觉也是有限度的,元婴层次的神魂和灵感,难以揣度那等大能。
实际上,他能无视重重迷障,直接得出有人想要借此复活重生的结论,都已经是堪称作弊的逆天手段,正常而言,即便侦知了洞府内部情况,北海分舵这边也是很难判断其来龙去脉的。
不知这一切的根源,对接下来的诸事就会缺乏应对,很有可能要等到魔灾加剧,造成极大破坏之时才会有所应对。
不过如今,尚长老几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要阻止这一切。
“不管怎么说,那可是大能尸身散发出的魔煞!还有可能蕴藏着腐化法则那一类的力量,通过魔群扩散,如同腐肉生蛆,传播疫病……不及时加以应对的话,整个北海都会化作魔域的。”
“此前死伤那么多凡民,就已经够惨了,再让它永久改变整个北海的环境,后果难以想象。”
“俗话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但我们本来就是这边最大的几个豪强,谁都别想跑。”
他们都是北海的一份子,自然不可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群策群力之下,更多关联消息被挖掘出来,甚至连李柃都没有想到的是,飞舟会长老齐珩那边和冥道魔门中人有所联络,通过那边的渠道了解到,曾有一位疑似他们前辈的冥宗长老幽恒殒落在了却罗故地一带。
“那处地方还真极大可能就是中古时代的却罗域,曾有一位无名散修居住,当时冥宗的那位长老想要抢夺其仙府,大张旗鼓进行了一番侵袭。
然而那位散修前辈虽然不敌,但却非常刚烈,临死之前,宁可将整座仙府从现世移走,也不让仇敌得逞,那冥宗长老偷鸡不成蚀把米,最终还是只能负伤而走,再后来,冥宗四分五裂,他也因故殒落,后世之人就不再关注这一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