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影视城灯火通明。
园区入口处已经修建了很多建筑,管理公司、剧组服务公司、纪念品商店、游客服务中心等等。
人来人往,吵杂喧嚷,早就模糊了职能。路边的长椅上全是人,家丁、丫鬟、书生、大妈,都在抓紧时间吃饭休息。
几百人不算多,问题景区也小,江南水乡、广州街两处,广州街还用不上。
孙家姑娘丢掉两个小姐姐,直奔江南水乡,进去更是惊叹。
今天拍人间上元节,城里赏花灯,七仙女和张巧嘴偷溜下凡,留恋红尘,又遇到了书生董永。
主场景在河岸的集市,此刻尚未开拍,副导演带着一帮人各种安排。
小姑娘眼尖,一眼瞧见在脚行门口坐着的女主角,连忙跑过去。
“琴琴姐!琴琴姐!”
“干什么的?”
公司配置的保镖伸手一拦,小姑娘喊:“我是镇上的,我是你的影迷!”
“过来过来。”
蒋琴琴笑着招手,问:“你几岁了,大晚上一个人过来的?”
“我十三,念初中呢。那个那个老张烧烤,就是我们家的。”
哟!
一听都热情了。
“我可喜欢你了,能给我签个名么?”
“可以呀,签哪里?”
“呃,呃……”
小姑娘尴尬,跑的急,没有纸笔。蒋琴琴见状,让助理拿过一张照片,在背面签名,问:“你叫什么?”
“孙婷婷!”
“祝婷婷健康成长,学业有成。1996.5.5,于江南水乡。”
写罢,反正也没拍摄,又道:“要不要合个影?”
“真的么?好啊好啊!”
于是助理拍了张照片,等洗出来会送到店里。
孙婷婷本是凑热闹的,连路人粉都算不上,一下子就升级成了脑残粉。姐姐简直太好了,又美又温柔。
她摆摆手离开,蒋琴琴收敛笑容,一屁股坐下,又困又累的样子。
“姐,干嘛对她那么好啊,应付应付得了。”
金荞旁观全程,对没找自己要签名有点酸。
“许总给我们开过会,说除非特殊情况,对观众一定要亲切热情。因为人家可能一辈子就见你一次,你必须要留个好印象。
这叫明星的职业素养。如果被他发现谁违反了,公司会处罚的。”
“公司连这都管?”金荞不可思议。
“是啊,而且我的定位……”
蒋琴琴抿嘴,没好意思说自己是“玉女偶像”,打了个岔糊弄过去。
不多时,导演招呼开拍。
“准备准备!”
“开始!”
刹时间,整个集市仿佛活了起来。
两边全是小摊小贩,挂着的、摆着的各式各样的花灯,河面上还有红船游弋,花魁抱着琵琶唱曲,才子贵人豪掷千金。
另有杂耍的、唱戏的、变戏法的、说书的、猜灯谜的,男女老少熙熙攘攘,火树银花。
两位下凡的仙子游走其间,真真情绪奔涌,只觉得美。
更别说一会还要放烟火。
……
孙婷婷在河岸转了一圈,又往里走,顶着孙家烧烤第一继承人的名号肆无忌惮。
她来到一座花园,亭榭流水,怪石假山,园林秀景。
另一个剧组在此拍摄,只见书斋前面的空地,站了许多古人,中间摆着长条板凳,超级帅的黄海兵就在旁边。
“啊!”
孙婷婷险些尖叫,她看《那年夏天》时迷上这位,现代装就很帅了,没想到古装更帅。
不过剧组的焦点却在一个娇小的姑娘身上,导演反复交流,留她自己坐着。真就坐着,抱着膝盖,埋着头一动不动。
“……”
孙婷婷看不懂,等了一会见她起身。
导演挥挥手,“准备准备!”
“开始!”
“给我打二十板子!”
“少夫人!”
“少夫人!”
“桂花!”
气氛骤然紧张,那娇小的姑娘被两个彪悍婆子拖走,按在板凳上。原则上应该光屁股,但又不是《满清十大酷刑》,遂留了条亵裤。
两个婆子举起板子,砰!
“啊!”
孙婷婷被吓得一激灵,这一嗓子太像了!
随着板子落下,那姑娘的身体开始微微抽搐,又被人死按着不能动,叫声愈发凄惨,直至撕心裂肺。
这场戏讲桂花为了掩护唐伯虎,被华府打板子,唐伯虎不忍其受苦,最后自认身份云云。
“停!”
导演忽然喊了声,工作人员赶紧上去,给换上一条血肉模糊的亵裤。
跟着又拍了一段,那小姑娘被黄海兵抱下来,呜呜呜开始哭。
孙婷婷不懂戏,却觉全场的视线都集中到一处,牢牢钉在那个姑娘身上。一时不知是真是假,只感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莫名生了佩服。
“小逊你没事吧?”
演公主的曹影过来了,见她哭个不停。
“呜呜呜……”
周逊边哭边摇头,“疼,疼!”
“那边趴着,我给你揉揉。”
裤子里垫了东西,但打是真打,只是力气没那么大。
这小身子骨禁不住,好在后面没戏了,俯趴在一张长椅上,曹影几人一挡,给她抹药油。
“咝!轻点,轻点!”
“这会知道疼了?刚才怎么逞能,让你用替身还不用。”
“用替身多丢脸啊!许老师说过,好演员能不用就不用。”
“你还真听话。”
曹影撇撇嘴,不知不觉间,公司的女孩子们慢慢有了差距。赵铭铭是领头的,最火;其次是蒋琴琴和自己;末了周逊和王燕。
琴琴今年有《新天仙配》《上错花轿嫁对郎》,自己也不差,《风流唐伯虎》《太极宗师》,当然《太极宗师》还没拍。
王燕到处混角色,还没当过主角。
周逊貌似也不咋滴,但几个人心里清楚,她成长太快了,那种天赋上的东西。
“好了,别叫了,明天请你吃大鹅。”
“好呀好呀,我要去街尾那家。”小公子忙点头。
“我也去,我早就想吃了。”王燕拍手。
象山特产,正经的浙东白鹅。
忙活到十一点,这边的导演跟那边沟通,喊道:“先停下,休息一会!”
“怎么了导演?”
“放烟火了!”
哇!
所有人都跑到开阔处,挤挤攘攘的等着。曹影和王燕抬着长椅,调试了很多角度,才让周逊一歪脖就能看到。
蒋琴琴和金荞两个不正经的仙女,已被导演送到了屋顶上,战战兢兢还要保持优雅。
才子佳人也立在船头,小桥流水,花灯如昼。
孙婷婷正缠着小李哥帮忙给弄个龙套,忽地就听嗖的一声,只见一道火线冲上天空,砰的炸开来。
宛如一点细蕊层层绽放,盛开出一团绚烂的花火。
跟着嗖嗖嗖,寂寥的夜空瞬间被多彩占据,数台摄影机早架好位置,从不同角度收录这人间美景。
施了隐身术的七仙女坐在屋顶上,已然爱上了这里。她的脸被烟火映照,不经意一低头,见一个书生在人群中。
《新天仙配》的七仙女贤淑又不失可爱,董永呆木却不迂腐,俩人骨子里都很反叛,所以才敢跟玉帝叫板。
旧瓶装新酒,是现代精神的爱情故事。新奇、浪漫、梦幻,满足年轻人的幻想,形式上跟琼瑶剧差不多,但内核天差地别。
不伤害别人,不绑架别人,没有爱情至上的脑残,靠自己的奋斗去争取……
许非从做偶像剧开始,一直在默默输出着这种思想。
…………
深夜,剧组差不多同时收工。
运输能力有限,以器材为主,人员自行解决。下班比上班更热闹,几百人乱哄哄,服务公司的过来收服装道具,当天结账。
孙婷婷陪着小李哥排队,把家丁的衣帽鞋袜递过去,穿半天都臭烘烘的。对方也不在意,检查一番无损坏,翻开登记表,给了40块钱。
“为什么给你40啊?前面那个才20。”
“我是小特啊!”
“嗯?”
“我们这群演分四层,最低的是普通群演,每天15,加班5块,没台词,没镜头。
另外有小特、中特、大特,签的是短期合同,通常外形好,演的不错,或者会点武术的。我每天30,加班10块,有几句台词,能蹭上镜头。”
“那你一月不是挣1200?”
“我只签了十几天,哪来的1200?”
如今基数少,还没成立演员工会,也没有群头,都是服务公司负责。
小李哥把她领到一人跟前,笑道:“王哥,这是我妹,想演个丫鬟啥的。孩子上学,限制比较大,主要想过过瘾,不给钱也行。”
“条件不错啊,明天晚上带来吧。”
“诶,谢谢。”
“我是不是就成演员啦?”孙婷婷激动。
“当然,群演也是演员啊!黄总亲口说的,在这别担心受欺负,谁欺负群演直接找他。”
一时间,大量的副导演、演员、群演、幕后往出走,并不知娱乐圈的规矩已在慢慢改变。
周逊的屁股好了点,龇牙咧嘴的移动。到了门口,等待多时的人力车一拥而上,那种脚蹬的三轮。
额外插一句:在90年代末,东北流行一种“蛤蟆车”,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别的地方不知有没有。
新桥镇以前没这个,后来发现剧组交通困难,不知谁起的头,于是蹬车的越来越多。
“两块钱到镇里!”
“两块两块!”
四里地不远不近,夜间就不想走,呼啦啦全上了车。
周逊一沾座椅,哎哟一声,忙侧身躺着,枕着曹影修长笔直又有弹性的大腿。小影直乐:“要不请两天假吧?”
“我观察观察,反正还疼。”
“你可得养好,不然谢导来了就见不着了。”
“我见他干嘛?我要见许老师。”
嘁!
曹影恰柠檬,有种哥哥被抢走的赶脚,使劲揉她的脸:“你脾气大了啊,那可是谢导!要不是刚巧在一块拍戏,谁能亲眼看看《鸦片战争》?
听说在舟山还有战争戏呢,几千人的大场面!”
蹬车的岁数都挺大,年轻人不干这个,很快进了镇里,压过唯一一条宽街,直奔最东头。那里原先是个厂子,倒闭了,大院被买下来盖成酒店。
条件凑合,主要房间够多,提供剧组三餐。
但拍戏没有时间规律,老爱饿,于是在门口又聚集了一些摊子。俩人下了车,熟门熟路的找到一家,“两条烤鱼,两份炒麦面。”
“好嘞!”
摊主手脚麻利的做好,下拨立马接上。
其他摊子也都有客人,全是收工的剧组人员。忙完几波就坐下,困了用热水擦把脸,泡杯廉价茶闲聊。
聊镇里的工艺品厂起死回生,接了服务公司的大单子。
隔壁家的孩子死活要去拍戏,天天被父母揍。
谢导得是多大的倒爷啊?《鸦片战争》,啥叫鸦片战争?
不急着收摊,总还有一些零零星星的生意。现在随便问一个本地人,都能说出剧组的四五大六来。
他们知道最后的是道具组,因为要清点归拢。
等道具组的都上去,摊主们才起身,或提着自己的煤气灯,或骑着三轮,有的还带着几岁的娃娃。
互相摆摆手,明儿再见,慢悠悠的消失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