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承寒……
沈言渺自顾自轻轻喊了一声,她卷翘的眼睫轻颤,宛如一只振翅欲飞蝴蝶。
只可惜那单薄的羽翼被泪珠打湿。
沉沉似坠。
她纤白的手指,紧紧攥着先前艾叶远远从美国寄来的那一枚存储硬盘,一双水晶般的眼眸直直盯着握起的掌心:也许……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认错人,只是你不记得我了呢……
只有这么一种解释了。
所有的巧合,以及那些有意为之都只有这么一种解释了。
从前。
沈言渺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靳老明明那么看不上沈家,却在五年前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阻止她跟靳承寒结婚的事情。
甚至。
靳老还纡尊降贵地差人与爸爸签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合同,亲手将沈氏实业救出绝境,那根本不像是那位唯我独尊的靳家家主的行事风格。
他那里有那么善心大发。
还有五年前那一场寿宴。
靳老那一场无比彰显靳家财团气派与实力的六十大寿寿宴上,到底有谁会嫌命太长,竟然在这位杀人不眨眼的老人眼皮底下,挑衅他那不容置疑的威严
以至于恶从胆边生,去算计他一手选定的继承人,然后又恰好从人群中选中了她,送到靳承寒身边。
不会是爸爸。
即便他早就知道,人人都不曾见过的靳家继承人长着怎么样一张脸,又企图以此来跟靳老谈来什么利益,他也绝对没有那么大的神通,在靳家操纵这一切。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假如,这一切都是靳老的意思呢?
假如靳老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要促成这一切,他权势滔天能有什么会是查不到的,他很轻而易举就会知道,所有被她刻意隐瞒的过去。
知道她从小长大的那个滨海小城。
知道她有一个跟前跟后喜欢缠着的黎南哥哥。
而正好,她的这位黎南哥哥,在一场火灾之后,没有任何缘由和前兆的,骤然就变成了靳家唯一的继承人。
所以,五年前那一场婚事。
靳老心里的原因……或许跟她爸爸想的其实一样呢?
沈言渺见到靳承寒的第一眼,就会不问所有,抛开所有的矜持和戒备,对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逼婚。
而靳承寒,他在见到沈言渺的第一眼开始,也许就压根儿没想过要轻易放她离开呢,只不过,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毕竟在靳承寒所有被摧毁的记忆里,并没有一个叫做沈言渺的人出现,反而是一个叫作林之夏的女孩儿,占据了他所有被人强行注入大脑的幻境。
可就算如此,他居然还是娶了她。
傻子!
沈言渺到底是没忍住哭出了声音,她一双纤长的手掌紧紧掩面,清瘦的肩膀轻轻颤动,哭得隐忍又心疼:靳承寒……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你……怎么可以这样……
强行催眠。
那是没有任何一个心理医生,可以担保会百无一失的暴力心理干扰法,别说是试验失败,就算是被催眠成功的人,可能都会一辈子被若有若无的原始记忆,以及催眠记忆来回折磨。
可它就这么被靳老用在了靳承寒身上,他手起刀落,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这样斩断了靳承寒前十多年的人生,竟然还能心安理得让靳承寒喊他一声父亲。
他凭什么?!
就算他真的是靳承寒的父亲,难道就能将自己的儿子留在福利院十多年,不闻不问吗?!
就算他真的是靳承寒的父亲,难道就可以在好不容易想起这个儿子的存在后,人性泯灭地摧毁他所有的一切吗?!
他到底凭什么?!
沈言渺倏然从椅子上站起身,又紧紧握拳狠狠砸上冰冷坚硬的办公桌,她向来自诩冷静不惊,也很不赞同靳承寒喜欢用发火砸东西来表达不悦的习惯。
可是这一刻。
沈言渺只觉得心里有一把野火,它焰高入喉,噼里啪啦地叫嚣着几乎快要烧死她,她一遍又一遍地垂眸低喃,语气轻且坚定:不躲了……不会再躲了……靳承寒,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一定不会要你再忍了,哪怕是刀山火海,我都陪你闯个遍!
而她现在要做的,不过是从艾叶口中再确认最后一次真相。
咚咚咚——
办公室门被人敲响的时候。
沈言渺正捧着一杯热水站在落地窗前,她稍稍有些寒凉的手指紧紧捱着有些烫的杯壁,头也没回只淡淡应了声:进。
她话音刚落。
办公室门就被人轻轻推开。
沈总……
工作人员正要开口继续提醒沈言渺,却被艾叶恶狠狠地瞪了回去,她直接往办公室里走去,一开口就言语不善:沈总真是好大的架子,明明是你请我过来的,现在却连头都不回一下,这算什么意思!
我请了你是没错,但你也可以选择不出现。
沈言渺仿佛终于从什么泥沼里回过神来一般,她缓缓转过身,眸光不温不火地落在艾叶姣好的脸颊上:艾小姐既然选择了赴约,那客随主便的道理就总该知道一些,比如,我明明已经专门交代了前台,你就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让我的员工进退两难。
沈言渺不疾不徐地说完,就冲站在门口的员工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先离开。
……
艾叶看着沈言渺这般模样不自觉有些恍神,面前的女人一袭黑色长款风衣在背后系成结,一头漂亮微卷的长发随意散落在肩头。
她整个人逆光而立,勾勒出来的背影更显清瘦,却莫名透着一股子……
坚毅?
艾叶想了很久才想出来这么一个词语,她明明才见过沈言渺没几天,可这一次的感觉却跟上一次截然不同。
初次见沈言渺,她虽然表现地落落大方也毫不怯懦,但总给人一种你尽管闹,我没空跟你计较的虚浮自负感。
这一次却无端真实了很多,也咄咄逼人了很多。
呵!
艾叶不以为意地勾唇冷笑一声,也许是先入为主吧,无论如何,她就是对面前这个举手投足间都尽显优雅淡漠的女人,提不起一点点好感:好一个客随主便,但我艾叶可从来没有什么任人差遣的好习惯,沈总的算盘怕是打错了!
她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头也不回一下。
沈言渺也没有丝毫要阻止她的意思,她轻轻将手里的水杯搁在桌子上,又身影笔直地在沙发上落座,漠然开口:艾小姐真的想好了吗,这也许是你,也是整个艾家的最后一条退路,你确定不先听完再走?
闻言。
艾叶原本干脆利落地步伐微微顿了下,她一面觉得沈言渺的话好笑,要知道,他们艾家可是世代医药世家,父亲和母亲又桃李满天下,名贯四海,何须要什么退路?
但另一面,她也为沈言渺的话感到有些不安,倒不是说一个沈言渺有什么值得她忌惮,重点在于她背后靳家那位。
艾叶打小就是个孩子王,每天疯跑疯走还总爱打架,玩得跟个野小子一样。
艾家父母也刚好失意于这辈子没能生个儿子,索性也就放任她这么去了,唯独只叮嘱过过一句。
不管招谁惹谁,都不能得罪姓靳的。
小时候,艾叶不懂父母的意思,但年龄越长越大,她就越能清楚地理解父母的担忧。
靳家人,从生来就高人一等,他们自带荣耀和芒刺,旁人就算再有算计,也不该把心思算在他们身上。
如果不是因为程子谦,艾叶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跟任何一个姓靳的人有交集,更何况对方还是靳家财团继承人。
艾叶还是继续固执地往前走了两步,她手指紧紧攥上肩上双肩包的带子,忽然猛地一抬手,就将沈言渺办公室门用力摔上。
沈言渺,你有话就直说好了,本小姐没工夫在这里跟你绕弯子!
艾叶一把将自己单挂在肩上的背包扯下丢在地上,她一脸恼怒毫不掩饰,气势冲冲地就站到沈言渺面前:你上一次话里话外说了那么多,今天又突然叫我过来,不就是想知道,我到底找了谁来惹你不痛快吗?
好,你如果那么想知道,我今天不妨就告诉你。
艾叶说完也不等她回答,就继续气急败坏地出声:是科特,就是那位替你看病开药的心理医生——科特,这下你可满意了?!
艾叶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番话出口,至少能看到沈言渺一瞬惊诧的表情,毕竟谁会将一个心理医生的身份想得那么复杂。
但沈言渺似乎对于这样的真相半点儿不觉得震惊,她俏丽的脸颊上表情淡漠到了极致,甚至有点事不关己地冷然出声:不满意,那不是我想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