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瞻略略沉默,垂眸点了点头。“承蒙父亲母妃养育瞻儿十八年,才有瞻儿今日,瞻儿不敢再仗着世子身份在世间行走,是时候离开了。而且,终归有一日孙儿也是要离开的。”
若在先前,他多半不假思索就表态了。但是在经过这么一番梳理之后,在这种时候让晋王府突然发生这样大的变故,究竟是不是合适的,他竟已不确定了。
敌人在暗处,是否会因因他的举动而打草惊蛇,找到更多空子可钻,这想都不敢想。
另外秦王也不太老实,万一他作妖,那晋王府陆昀不够看,陆曜肖似晋王,能不能有魄力帮着稳定形势很难说。
皇帝到此时仍未透露出传位给谁的迹象,万一因为今日这番审问,干脆不再考虑晋王了,那晋王府就将陷入困境了。
晋王无论如何也养了他十七八年,还给他操办了婚事,他不替王府着想,他就愧对忠孝二字。何况就算晋王对不住他,晋王妃对他总有山海般的恩情,他绝不能罔顾晋王妃的处境。
所以,按理说在不能让晋王府有着相对稳妥的应对,以及相对平静的离开方式前,他不动最好。
但离开也有离开的好处。
总之话既已出口,最好的法子便是将决定权交给皇帝。
晋王妃红着眼圈别开脸去。
晋王也眼神复杂地看过来,进来之初听说陆瞻要搬出王府,他还不太放在心上,到如今,他内心里却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从来没想过会与这个儿子分开,不管是从前还是知道他身世以后,心里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儿子,他总归要出去,但又从来没正儿八经想过这一日。
他一直当他们别有用心,要霸占自己继承人的位置报复自己,所以怨恨他,而他竟说是因为不堪蒙受再多的护佑而离开……
他还知道自己于他有十八年养育之恩,有了这句话,他那些不平不甘突然间就开始消散了。
或者,他怨的并不是他,而是怨他们从来没有把他的感受放在心上?怨他们在肆意索取并践踏他的感情?
“那你呢?”皇帝转而询问宋湘,话语声把大家都拉回了神,“他要是搬出府,你就不是世子妃了。”
宋湘微笑了下,缓缓说道:“我既然嫁了给少寰,只要他不离不弃,那我自当也死心塌地。”
当皇帝说到皇子不团结带来的祸患时,她何尝不曾想到自己与陆瞻前世也犯了同样的错?因为不团结,所以敌人一杀一个准。
她已经是深刻反省过的人了,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即便是将来有这样的苗头,她也一定不会让人得逞。
旁边看过来的陆瞻目光灼灼,眼里热烈的火焰都快把她给烘熟了。
皇帝点点头,说道:“宁王的案子定然要究查。但容朕再仔细想想,且不要声张,回京之后定夺。”
宋湘与陆瞻躬身谢恩。
身为亲王世子,突然要另立门户,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如何对外给说法是个问题,陆瞻以什么名义出府也待斟酌,确实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决定的。
步出宫门,月光已爬满山坡,四面安静中又带点零星的人声马蹄声,惊涛骇浪都是隐匿于无形的,天下还是一番国泰民安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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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昭阳宫大门下,便要分道了。走在前面的晋王逐渐放缓脚步,扭头看了看后方。宋湘看到夜色下他的双眸幽黯深沉,像是要如这月色一样环裹住陆瞻。陆瞻并未与他对视,而是以谦恭的姿态静望着他足下。
“进去吧,夜里寒凉。”
晋王妃交代过来。
宋湘称是,与陆瞻折身入了东殿。
进门后她顿了顿步,侧耳听了听,才与陆瞻继续往前。
门下寂静,晋王也前行进了正殿。
原地当值的宫人们瞬间活了,纷纷迎的迎门,倒的倒水。
屋里由烛光照耀着,晋王妃解下披风,吩咐人传膳,然后在靠近薰笼的锦榻上坐下来。
向来不以柔弱形象示人的她此刻也露出了几分疲色。进仁寿宫之初,浑身都是紧绷着的,既是对亲手养大的陆瞻难以割舍,也是终于到了当面锣对面鼓地挑明所有事情的时候,心里情不自禁地想得到皇帝一个态度。
如今态度有了,离找出凶手也就更近了一步。
晋王洗完手脸,盆前立了立,走了过来:“他什么时候决定要走?”
晋王妃看了眼他:“你追来栖梧宫之后的那天早上。”
晋王回想到了那个早晨,提起袍子坐下来。
“我并没有说过让他走。”
“总是要走的。他有他的前程。”王妃垂眸。
晋王默声。望着面前跃动的光影,接着道:“你如今信我了么?孩子不是我杀的。如今我也很悔恨当初。希望能早日查到凶手,给他报仇。也希望你能……原谅我。”
烛光随风跃动了一下,晋王妃被光影勾勒出来的轮廓微微颤动。她垂首轻拢着双手:“你不需要在我面前低声下气,夫妻一场落得这样,不过是你我各自有准则。凶手当然是要查到的,这却跟你我之间没有关系。”
晋王望着她,神色渐渐凝滞:“那孩子的仇报了之后,你,你有什么打算?”
晋王妃一脸平静。
晋王双手紧攥搁在膝上,袍角一点点变皱。他有点害怕她这样的平静,孩子的死对她造成了多大的创伤,这些年,是全靠着这股恨,还有陆瞻在身边而支撑下来的吧,她隐忍着就是为了找到凶手。那么一旦仇报了,她还会跟他延续夫妻关系下去吗?
“敏嘉已经有能力保护自己,苏倡也很好。我没有想好做什么打算,但是这王府确实已没有什么令我放不下的了。”
她这样说着,起身踱到窗前,看着月光一泄满地。“我年少时光很快活,一直到父亲告诉我,说赐婚圣旨已经下来,我才知道那番快活有多虚假。
“没有你,我也成不了太子妃,因为他不会娶我,我也不会任由自己沉沦。那道赐婚圣旨打碎了我对杨家与生俱来的信任,任我锦衣玉食,关键时候他们还是不能尊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