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年纪大了,金老太太时不时的,就会想起一些陈年旧事来。
几十年的光阴,确实漫长,漫长到,有不少事情,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却很难再仔细回忆起当时的画面了。
可是,偏偏,她记得最清楚的,是她的童年。
明明隔得最久,也与她现在的生活没有任何联系了,但那些久远的记忆,反倒是最清晰的。
清晰得,金老太太会和曾嬷嬷去唠叨、去讲述,去一块追忆幼年时光。
而与那段记忆相反,前些年的一些事情,其实也一直刻在她心里,金老太太却不愿意与人开口。
无论是与曾嬷嬷谈及,亦或是邢嬷嬷来询问,金老太太都不想说出来。
因此,这个时候,金老太太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让曾嬷嬷颇为意外。
曾嬷嬷有些犹豫,她不确定老太太这是喃喃自语,还是在问她话,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
在就这么一晃神,金老太太的目光已经从院门上收了回来。
“回吧,他们也走了。”金老太太慢吞吞地转过身,往屋子里走。
曾嬷嬷扶住她,沿着长廊而行。
经过厢房,门口的柱子上,有几处划痕。
曾嬷嬷看在眼里,还是没有忍住心里的话,道:“您看,当年四公子就这般高。”
金老太太顿住脚步,默默看着划痕。
她自然认得,这是以骁小时候长个子时留下来的。
倚着柱子比划身高,然后划下印子,下个月,再比一比……
小孩儿总是很计较这些,尤其是男孩儿。
明明比以暄小两岁,以骁却老想着,何时能赶上以暄的个头,拼了劲儿地想长得快些。
金老太太总想让孩子长得慢些。
她已经老了,背一年比一年弯,个头也一年比一年矮。
她总和以骁说,你再长高些,老婆子就够不着你头妻子有了身孕。
老太太欣喜不已。
虽不是曾长孙,可家里添丁,谁会不高兴呢?
可惜,彼时南方泛水,官道受损、水路也行不得,耽搁了他们夫妻回京的路。
等水患结束,秋天都过了大半、眼瞅着要入冬了,怕孕妇舟车劳顿,金老太太嘱咐他们留在南边,好生准备生产。
一封封家书往来,她叮嘱他们孕中事宜,霍怀任说孕妇状况,即便隔了南北,老太太也知道孙媳妇吃得如何、歇得如何。
她就这么盼啊、盼啊,盼过了年,盼到第二年开春。
家书送去,全部石沉大海,明明过了临盆的日子了,霍怀任都没有来报平安。
金老太太不安极了,催着霍怀定托关系,想让在那边相熟的人去探一探。
最终,她的不安成真了。
霍怀任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敲开了家门……
金老太太睁开了眼睛,枕头上满是泪水。
从欢喜到悲痛,在梦境里不过短短时间,可正是因为太短了,她时不时就能梦到,梦醒后,往往才三更天,不得不睁着眼到天亮。
今儿是午觉,不用睡太久,不用熬着……
用手抹了一下脸,金老太太探出手去,想唤曾嬷嬷。
隐隐的,她听到了外头压得极低的说话声。
“老太太心结重,但她很关心四公子……”
是曾嬷嬷的声音。
“我知道,骁爷也关心老太太,他只是不会挂在嘴边……”
这是温宴。
金老太太不知道温宴去而复返的理由,但轻轻的交谈声传进来,让她有一瞬的恍惚。
“老太太上午又在翻看四老爷留下来的家书了,生产真是凶险,看信上说的,孕中一切安稳,吃得也顺心,养得也好,结果……”
“女人生产就是这样,四太太年轻,身子没长开,又是头一胎,谁都不想的。”
“失了父母的孩子就是惹人疼爱,府里几位公子,敬妃娘娘最喜欢的不是大公子,反而是我们四公子呢,我还听说,太子殿下都抱过四公子,要赏好些东西,被敬妃娘娘拦住了。”
“赏多了也不好,四公子年纪小。”
“哎,我也是听来的,四公子的眼睛长得像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