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的角落里放了好几个冰盆,凉丝丝的冷气溢满了整个屋子。怕热的黑炭不再流连秦笑笑的怀抱,趴在冰盆旁边惬意的甩尾巴。
侍女们上完茶点就悄声退到了外面,屋子里就剩下二人和一大猫。
“鲤哥哥,上回我央你找的那些案宗我都看完了,有些疑问不知道该请教谁,所以只好来找你了。”秦笑笑道出了进京的主要目的,她觉得他能够理解自己的想法。
“你说。”景珩心头一动,不让秦笑笑看出他的紧张。
秦笑笑确实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说出了第一个疑问:“女子犯了七出之条招致夫家不满,夫家便能休了她维护一家安宁,为何掉了个个儿,女子就不能休丈夫?若是被夫家逼到绝境的女子有了另一条出路可走,她还会对夫家动杀心吗?”
那一百多份案宗,她翻来覆去看了不下五次,从一开始的心痛、愤怒到反思,她还是不理解当朝的户婚律为何一定要把女子死死的困在泥淖里,难道仅仅是为了昭示男尊女卑吗?
景珩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可知为何每三年宫里便要放年满二十岁的宫女归家?”
秦笑笑点点头:“其一彰显皇家的仁慈,其二警示世家大户不得积蓄奴婢,其三不会耽误她们婚配。”
毕竟种田、徭役和打仗,都需要广大的劳力,而这些劳力要靠女认的肚子才能生下来。若是大量的女人被极少数人掌控,于国于民皆不利。
“你说的是事实,但是漏了一点。”景珩指了指趴在冰盆旁的黑炭,以黑野狸作比:“每逢春夏交替之际,雄黑野狸会为了争夺配偶大打出手,换作男子亦是如此。”
换作之前他也想不到这一点,正好今日到户部当差,他闲来无事翻阅了去年新制的籍帐,意外发现记录在册的男籍竟比女籍多了百万不止。
“竟是这样么……”秦笑笑脑子转的快,瞬间明白了景珩话里未尽之意,却更加难以接受。
天元建朝已有百年,改朝换代之时因战乱造成的男女失衡,在这百年间应该恢复平衡才对。造成如今男多女少这种情况,无非是世人多看重男丁,将“白费米粮”的女婴“洗”去了。
“洗女”这等残忍之事,多半发生在穷山恶水之地。虽然她没有见过,但是没少听说某户人家想要儿子,结果连生六个女儿,狠心把其中五个女儿丢进尿桶溺死的事。
由此可见,历朝历代的情况不会比当朝更好。男籍女籍失衡一事始终存在,这多出来的百万男丁便成了大隐患。为了社稷的长治久安,不会让女子掌握婚嫁的权利。
可是女子又做错了什么,就因为她们看起来柔弱好欺负,就要成为当权者巩固社稷的牲畜?
那些被“安抚”的男子,在社稷安稳之时服徭役,逢战乱需上阵杀敌。同样被当权者操控,他们只能欺压更为弱小的女子。
“我不会让你落入如此境地,无需担心。”景珩没想到秦笑笑的反应这么大,不解之余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你没有至亲遭遇这样的不幸,也体会不到待嫁女子的焦虑,当然觉得我小题大做了。”秦笑笑有些心灰意冷,语气颇冲:“我大表姐好好一个姑娘,愣是要被一桩不对等的婚姻毁了。”
还有正在议亲的晴晴姐姐,她被银银表姐的事吓到了,总觉得那些痛自己相看的男子不是好人,害怕婚后被夫家欺负了,只能像其他女子一样忍气吞声,生不如死。
“那要如何?让我亲身体悟一番?”景珩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换个人对他说这种话,他早就转身走人了,面对秦笑笑他只能好声哄着。
“你又不是女子,能体悟什么?”秦笑笑无语,心情却是好了一些:“这世道就不能给受苦的女子一条活路吗?只需要让她们能休夫就好了。”
景珩被她大逆不道的话惊到了,皱眉问道:“你担心与我成亲会受欺负才生出这种念头,还是因为同情像你表姐那样的女子有了这种想法?”
秦笑笑比他还诧异:“你这是什么话?咱俩一起长大,你的为人我还不知道么?自然是心疼我表姐那样的女子,才想要帮她们脱离苦海。”
景珩一听,终于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
先前他一直以为这丫头不放心,所以让他找了那些卷宗。为此他特意看完所有的卷宗,还在卷宗上注明了他的一些想法,告诉她自己绝不会对她暴力相加。
原来是他误会了。
想到这几个月,这丫头兴许从未真正考虑过接受他的心意,答应与他成亲这件事,他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为她对他的信任而欢喜。
看着景珩纠结的模样,秦笑笑以为他不能理解,不由得小声说道:“我也有私心,若是女子不能休夫,万一以后我生了女儿,女儿像我大表姐一样遇人不淑,我连接她回家都不行。”
景珩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女儿是跟自己生的,顺着她的话假想一番,顿时怒不可遏:“谁敢欺负我女儿,我剁了谁!”
秦笑笑惊呆了,反应过来后羞恼的纠正道:“我说的是我的女儿!”
景珩话音落下,已然红了耳根。正纠结要不要解释一下,瞬间被秦笑笑的分辩激起了他的火气,咬牙切齿的问道:“你跟谁生的?”
秦笑笑扶额,暴躁道:“我没有跟谁成亲,也没有跟谁生女儿,我说的万一,万一!”
景珩清醒过来,这下耳根子到脑门子,“轰”的一下全红了,他懊恼的垂下头,不敢直视秦笑笑的目光。
“鲤哥哥,你这是害臊了么?”秦笑笑稀罕极了,伸出手指在他最红的地方戳了戳:“哎呀,烫手,是害臊了!”
她毫不掩饰的大笑起来,看着他恼羞成怒,俊俏的脸越来越红,并不怕他真的生气。
景珩确实没有跟她一般见识,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笑,慢慢平息心头的羞恼,等着红色褪下去。
门外的侍女们听到屋子里的笑声,一个个见怪不怪。倒是有个不久前被元和帝赏赐下来的侍女惊异极了,不敢相信有人敢笑话公子,而公子竟然没有动怒。
“不知这是哪家的姑娘,竟让殿下和公子如此看重她。”侍女好奇极了,忍不住问身侧的同伴
同伴斜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主子们的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
侍女一悚,急忙说道:“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就当我没有问。”
见她识趣,同伴倒是好心提醒了一句:“姑娘姓秦,不过你遇到了唤一声‘姑娘’即可,对待她像对待公子一样便不会错。”
侍女愈发惊讶,瞬间的工夫对这位秦姑娘的身份有了好数种猜测,只是很快这些猜测又被她一一否定了:“是,多谢姐姐提点。”
屋里,秦笑笑笑够了,倒了一杯茶递给景珩。
景珩睨了她一眼,接过来饮了两口,表示不跟她计较。
秦笑笑继续说正事:“鲤哥哥,若想要户婚律改一改,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景珩摇了摇头:“没有办法。”
秦笑笑急了:“现行的户婚律引自前朝,却又有些许变化,这说明户婚律可改!”
景珩问她:“你认为前朝的户婚律于女子有利,还是现行的户婚律于女子有利?”
秦笑笑沉默了。
对比前朝和当朝的户婚律,前朝承认女子的嫁妆完全归自己所有,夫家不得以任何方式抢占;当朝同样承认女子的嫁妆归自己所有,但是女子一旦犯了七出之条被夫家休弃,必须留下一半嫁妆作为赔偿。
如此一来,岂不是将“赔钱货”三个字牢牢刻在了女子的身上,让民众愈发轻视女儿?
类似的修撰还有不少,总之多半对女子不利。
她手里还有几本其他朝代的户婚律,内容大同小异,能看出是一代代沿用下来的。其压制女子的条条框框,早已经深入民众的骨髓,被其奉为圭臬了。
想动摇它,谈何容易。
“笑笑,万事量力而行。”景珩告诫秦笑笑,不想看到她为这件事困扰,更不想看到她为此受到难以预料的伤害。
秦笑笑抬起头,认真的问道:“鲤哥哥,若是我打定主意要这么做,你会帮我吗?”
景珩揉了揉她的头,忽而一笑:“会。”
只要是你心愿,我都会帮你达成。
秦笑笑也笑了,再顾不上男女有别,扑到他怀里像小时候一样紧紧的抱着他:“鲤哥哥,我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