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贵立刻明白,苏大为是对的。
在如此不利的环境与吐蕃军交战,会倒致极恶劣结果。
他艰难的吐字道:“我去下令……”
理智上,他虽然明白苏大为的意见是对的。
但情感上,仍然感到万分惋惜与不甘。
阿史那道真同样难以接受。
他向苏大为低吼道:“这……就这么撤回去,那赵胡儿的仇什么时候才能报?”
这种感觉,就是亲眼看到自己的兄弟,亲人,在面前被敌人杀死。
而且是那种惨烈侮辱的死法。
赵胡儿是多好的一名箭手,不但被弓仁斩断了右手,还割开喉咙放血而死。
这是侮辱。
对突厥人来说,是“折箭之辱”。
眼看着仇人就在对面,而却无法报仇。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阿史那道真性烈,绝不是能忍下仇恨的人,瞪着对面的弓仁,他险些将满口的牙都咬碎。
嘴角淌血道:“我知道,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可是……我宁可死在这里,也要替赵胡儿报仇,阿弥,你让我去,不论生死,我都感激你!”
“道真,你冷静点!”
“赵胡儿的眼睛就在那里,他在看着我啊!”
阿史那道真声音呜咽,指着吐蕃人的军阵大喊:“他的尸体就在那马车上,还被钉在木架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的尸体落于敌手!”
“我来!”
苏大为伸掌按住他的肩膀:“交给我!”
“你……”
“相信我!”
苏大为沉声道:“他们队里有许多异人,你看,在那队列后,还有数人样貌古怪,那必是吐蕃人的诡异,如果一头撞上去,正中了敌人的奸计。”
“阿弥,你是一军之主,你不能……”
安文生从后方赶上来道:“不如让我去。”
他这番话,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的。
他与赵胡儿并不熟,但眼前阿史那道真的悲愤,苏大为的痛惜之情,都能切身感受到。
何况苏大为乃一军之主。
若是让苏大为去涉险,有个万一,只怕全军都会崩盘,到时谁也无法回到长安。
但同时,安文生也深知要从万军中,抢回赵胡儿尸体的难度。
那可能比去杀掉吐蕃人的主将更困难十倍。
毕竟杀人容易。
想要带着一具尸体从万军中全身而退,简直是地狱难度。
“谁都不要再争了!”
苏大为厉声道:“在场所有异人里,谁的修为高过我?谁的军职有我高?”
这话一出来,安文生没话说了。
就连薛仁贵也是无言。
“仁贵,你过来。”
苏大为向他招手,低声道:“你的亲卫,集合五百骑,一会……”
阿史那道真红眼道:“我,让我跟你们一起去,替赵胡儿报仇我要亲自去。”
苏大为暗中向安文生使了个眼色。
安文生立时从马背上悄然跃起。
落到阿史那道真马后时,身如轻絮,点尘不惊。
连战马都迟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阿史那道真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安文生在脖颈轻轻一拍,身子瘫软下去。
“他的情绪太激动,现在冲阵只能是送死。”
“把他送回谷里,让人照料。”
“阿史那道真平日里笑嘻嘻没个正形,但其实内心刚烈,只怕醒来会暴跳如雷。”
“跳就跳吧,到那时,我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
苏大为这边在商议的同时,对面的吐蕃军也没闲着。
匆忙结阵,弓箭上弦,各兵冲准备,防备着唐军的冲击。
结果没有等来预想的冲锋,却看到唐军的骑兵缓缓后撤,一点一点的缩回谷中。
见到这一幕,弓仁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暗自遗憾。
如果这伙唐军现在冲上来,他和部下一定会承受极大的压力,会很难受。
可一但这是一个傻子,白白为大唐死了,唐人却不要他了,他的兄弟也不要他了!”
他每一个字,都是气沉丹田,用尽了全部力气吼出来。
声音尖锐刺耳,却也远远传开。
片刻之后,唐军队列中发生一阵骚动。
正回头督促骑兵退回山谷的薛仁贵闻言大怒。
他在照夜狮子的背上立起,厉声道:“大胆!你敢侮辱英雄的尸体!”
无论按哪一族的习俗,人死之后,去刺字戳尸,都是大不敬,都是极大的羞辱。
弓仁指挥着吐蕃阵前的将领,一起发出刺耳的笑声。
“我以为你们唐人都是无胆鼠类,还有英雄吗?如果真是英雄你们会不管?你们都不在意,又装什么好人。”
他接过阿桑骨默默递来的弯刀,唰地一刀,砍在赵胡儿的胸膛上。
噗!
惨白的皮肉翻卷,不见一丝血渍出来。
赵胡儿身上的血,早就流干了。
他被钉在木架上,毫无生气,仿佛是一个可怜的破布娃娃。
赤着的胸膛上,胸前的狼头刺青,被方才一刀劈为两半。
扭曲的图案,犹如破成两半的心脏。
“天杀的吐蕃人!”
“贼你妈,有什么冲我们来!”
“替赵胡儿报仇!”
唐军将要退回谷中的骑兵余部中,突然发生一阵骚动。
有十几骑唐骑居然从队中脱队而出。
向着吐蕃人冲去。
要知唐军军法森严。
这种莽撞的行动,就算能活着回来,也将面临严厉的军法。
轻则丢官去职。
重则是斩首送命。
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
只因为,这十几人,都是归化的突厥骑。
更准确的说,他们都是阿史那道真的突厥族部将。
曾与赵胡儿一起出生入死,结下深厚的友谊。
赵胡儿为人爽朗大方。
为兄弟两胁插刀。
平时有危险总是自己先上,有好处总不忘分兄弟一份。
但是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尸体居然遭到吐蕃人如此侮辱。
热血,冲破了军法。
愤怒,掩过了对死亡的畏惧。
这十几骑突厥骑,平日里都受过赵胡儿恩惠。
就算是死,他们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要为赵胡儿报仇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