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军阵此刻正承受着来自各个方向的巨大压力,各路燕军兵马分别瞅准自己找寻到的机会正对其尝试进行穿凿;
但,当那一支重甲铁骑出现在战场时,上至熊廷山下至最下层的楚军士卒,瞬间就被其拉扯住了吸引力。
无他,此等恐怖的声势,你想做到无视也根本不可能。
三千重甲铁骑,和这当下双方数十万大军厮杀的庞大战场比起来,看似数量不多,但有时候,局部关键位置来个穿心一击,就足以将整个战场的走向直接敲定。
“骑兵拦截,出!”
站在行辕上的熊廷山即刻下令。
楚国最宝贵的就是骑兵,这些年……不,确切地说,楚国对骑兵的追逐,就从未停息过;
所谓的大楚步卒甲天下,那是适应楚地地形对付山越族时最可行的办法,但对外战争时,谁都清楚骑兵的重要性;
否则,当年司徒家也不可能靠着一座镇南关,就能扛住楚国不得北上了。
熊廷山的命令之下,自军阵之中立即出现了两个破口,两支楚国骑兵快速冲出,阻击向那支重甲铁骑。
这是一个沉痛的决定,因为这两支大楚骑兵,他们放出去后,将无法再得到本部军阵的掩护,无论他们是否成功阻滞住燕国忽然出现的这恐怖铁骑,这两支楚国骑兵都将无法再回来。
就算他们成功完成了任务,他们也将会被四周茫茫一片宛若饿狼一般存在的燕军骑兵纠缠绞杀个干净。
不到万不得已时,没人会这般去用骑兵,而熊廷山现在就是到了别无他选的时刻了。
几乎不用思考就能得出让这支重甲骑兵结结实实冲撞到自己军阵的后果是什么,在这一片大平原上,一旦军阵被破开,楚军失去了军阵的遮掩庇护后,将沦为燕狗争相撕咬的血肉。
重甲铁骑的冲锋,还在继续;
骑士们,目光如铁,因为他们的王爷,就在他们的最前面!
那些貔兽和足以承载重甲的骏马,它们也是鼻息沉重,不是累的,而是最前头那尊貔貅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野性与暴戾,点燃了它们的一切情绪,让它们血脉里的鲜血似乎在此时都有了正在燃烧的感觉。
楚人骑兵从两翼冲击了过来,相较而言,郑凡这个冲锋在最前头的,倒不是承受压力最大的,因为楚军骑兵的出现,就像是两只手伸出来去阻拦,先掐的是肩膀,而不是脑袋,扫到郑凡身前的,只是楚军的尾巴。
终于得到战阵厮杀机会的貔貅,在此时表现出了极强的素质,只见其一个侧身,不仅速度未减少,还给自己的主人拉出一个穿刺的空档。
“噗!”
黑龙旗的旗杆尖端,直接将面前那名楚军骑士,问题不大,不过恢复的时间,可能会长一点。”
“是我任性了。”郑凡开口道。
阿铭笑了笑,道:“属下就算不在,属下也不觉得主上会死在这根箭矢下,我们一直都调侃主上您在战场上命不好,总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问题是,这些年来,我们不都帮主上您挡下了么。
这本就是我们该做的,而主上,本就是不该死的。”
郑凡伸手,拍了拍阿铭的肩膀,道:
“可惜了,我没到三品了。”
“倒不是拍马屁什么的,而是先前看着主上冲阵在前,属下挺有感触的。
主上,
继续吧,属下还能再为您挡几箭,您尽兴就好。”
“好。”
郑凡伸手,一名燕军骑士下马,将坐骑让给了王爷,郑凡翻身上马,举着刀,招呼着四周骑士:
“传令下去,全军各部,给本王一口气追过渭河!
楚军逃到哪里,
我们,
就追到哪里!”
“喏!”
远处,楚军开始崩溃,燕军则开始继续前插,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捣烂所有楚军的建制。
相似的一幕,正发生在许多处战场中。
到处都是追逐猎物的燕军,到处都是向南逃奔的楚军;
前些日子,还高歌猛进的大楚精锐,眼下已经彻底沦落成了军心涣散的溃卒;
百年前,初代镇北侯大破五十万北伐的乾国大军;
今日,大燕摄政王大破五十万北伐楚军;
虽然战场上的厮杀还在继续,战事还没完全结束,但看看眼下的情景,已经可以放心喊出那一句:
楚国,已经在这一战里,被干趴下了!
……
熊廷山手持长刀,在其身边,还有两百多名亲卫,但在外围,却有上千燕军骑士将其包围。
四周地面上,躺着许多双方士卒的尸首。
熊廷山大口喘着气,虎目瞪着四周;
这时,
一队锦衣骑兵出现,加入了包围,他们的衣服,在燕军普遍尚黑的画风之中,是那般的明显。
一道身穿王服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那群锦衣里头。
王爷抬起手,
四周原本张弓搭箭的燕军骑士纷纷放下了弓箭;
熊廷山大吼道:
“郑凡,你这一身王服,和你们燕国皇帝的龙袍,也不差了吧!
我就不懂,
你怎么就不想当那皇帝呢!”
郑凡坐在马背上,看着远处的熊廷山,
道:
“你熊廷山不也没造反当楚国皇帝么?”
熊廷山大笑道:
“我那是玩儿不过我四哥,所以我认输低了头,你呢,那燕国皇帝,我承认也算是明主,但你未必玩不过他,不,你怎可能玩不过他!”
可以听出来,这一战,熊廷山被打服了,此时在他眼里的摄政王,和当年在年尧眼里的靖南王,已经没什么区别。
郑凡回答道:
“正因为玩儿他太容易了,所以反而懒得玩儿了。”
“哈哈哈哈哈……”
“你呢,怎么不逃?”郑凡问道。
在中军被击垮后,熊廷山完全可以带领自己身边精锐先行一步向南逃去,而这乱糟糟的局面下,燕军也很难调动足够的兵力只盯着他一个人追;
除非特别倒霉,否则在这般多溃兵做掩护的前提下,熊廷山逃出去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郑凡,摄政王,呵呵,你应该知道,这次为何我们会孤注一掷。
与其被你和你背后的燕国继续软刀子割肉,倒不如痛痛快快地趁着还有一战之力时,拼出一个可能,说不得还能翻盘。
现在,赌输了;
还回去做什么,
真要愿意继续苟延残喘,老子为何要来这里?
郑凡,
要是当年在那辆马车里,你自暴身份,不要扯什么小苏先生作幌子,就说你是郑凡,我那四哥,怕是真会将妹子许配给你的。
你在我大楚,也是能封王的。
你说说,到底有没有这个可能?
是不是我大楚的国运,就不会如此了?”
其实,近些年来,楚皇从未停止过对郑凡的拉拢,从最早地希望可以呼应帮助郑凡在晋东立国,到后来,甚至在信中说出,等郑凡和熊丽箐再生一个儿子后,他愿意将这个外甥立为大楚太子的承诺。
但郑凡,从未对此动心过。
就比如眼下,
他对熊廷山的回答,也是极为干脆:
“没这个可能。”
“为何?我大楚,哪里就比不得他燕国?”
郑凡笑了:
“因为,
我就是觉得啊,
这大燕,
就活该一统这诸夏。”
“没道理可讲?”
“真没道理可讲。”
熊廷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再次喊道:
“你看看,
这一战后,我大楚,还能再对你燕国造成威胁么?
所以,
玉盘城下的那一幕,
就不要再来一次了吧;
都是好儿郎,没能带他们打胜仗,是我无能。
你再赶尽杀绝,也无非是让楚人更痛恨燕人而已,该怀柔了。”
郑凡开口道:
“你熊廷山何时觉得自己有资格来教我做事了?”
“没这个资格,败军之将,哪里还有个什么狗屁的资格,我就是可怜我那些儿郎,也都是爹生妈养的。
既然大势已去,挣扎无望,总得为他们求活一次。”
“你,拿什么来求?”
“我不走,就是留在这里,等你;
好把我这颗人头送到你手,再让你拿着我这颗人头,去让他们放下抵抗投降。
你这堂堂大燕摄政王,
难不成现在还需要这人血来去造你的威名么?”
郑凡没说话。
熊廷山单手持刀,夹在自己脖颈位置,下令道:
“都有,放下兵器,降了!”
四周亲卫没人动。
“本王,还没死呢!”
亲卫们纷纷放下兵器,朝着熊廷山跪伏下来。
熊廷山目光看向郑凡,
喊道:
“接好我这颗人头,
驸马爷!”
“噗!”
熊廷山以气血御刀,将自己的脑袋从脖颈上切了下来。
脑袋滚落在地,
无头的残躯向后栽倒。
一名亲卫头子,噙着泪,抱起熊廷山的人头,缓步走向郑凡所在的方向,锦衣亲卫张弓搭箭。
亲卫头子没有过于靠近,
而是托举着熊廷山的人头,单膝跪下:
“请驸马爷接首级!”
刘大虎看了看郑凡,郑凡微微颔首;
刘大虎翻身下马,走过去,接过了人头,走了回来。
随后,
那名亲卫头子起身,又走了回去,捡起地上的一把刀,
喊道:
“王爷,等等咱!”
刀口,抹过自己的脖子,鲜血飞溅,栽倒在地。
那两百多名跪伏在熊廷山残躯旁的亲卫,纷纷将自己先前丢下的兵器重新捡起;
“王爷,属下来了!”
“王爷,等等属下!”
两百多名亲卫,全部自尽,无一人苟活,集体追随熊廷山而去。
这一幕,让四周的燕军骑士们,脸上也收起了先前围住敌酋的戏谑自得神情,无论何时,在军中都永远敬重有血性的儿郎,这,不分敌我。
郑凡的目光自那边挪开,落在了刘大虎手中捧着的人头上。
良久,
下令道:
“传本王令,通晓全军;
此战,
一俘功抵俩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