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意娘看着眼前身材颀长、神态俊逸的青年,心中百感交集。
“苏夫人。”周充语气颇为恭敬,全然没有在京城是飞扬跋扈的姿态。
湖州的如意楼和京城的如意楼布局相近,他不由得感慨王姗的先见。初来此地,他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已经完全适应了。
苏意娘笑了笑,回礼说:“周大人要是不介意,还是叫我苏老板吧。毕竟,我现在只是个小小的生意人。”
当年她凭着过人的家世和容貌,嫁给了大才子苏问。她的丈夫在某一次宦海风波后溘然长逝,那些都是她不想忆及的往事。即便眼前的这个人和她有着血缘之亲。
“如果我不是以镇察司的名义来这里,姨母是不是会认我这个外甥呢?”周充坚持道。先礼后兵,他只希望不用走到那最后一步。
苏意娘愀然动容,然而她依然没有改口:“我姓苏,不姓田。”
周充只好作罢。
“好,苏老板。我就开门见山了。如意楼的人手从今天起,必须听我号令。”
苏意娘似乎还沉浸在过往的纠缠之中,神情戚戚。过了一会,她才像回过神来一样,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周大人,你在我们的掩护之下进城,算起来不过一天呢,这么快就想重整旗鼓,当真卖力气。”
周充面上不为所动。赵玄知道镇察司抵达的日期,还在城郊预先安排了埋伏。最有嫌疑泄露这个消息的人,就是苏意娘。这次他来,也有试探之意。
“皇上已经把雀部交给了我,我见一见雀部的下属,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我想,周大人大概是有所误会,才把如意楼的东家和雀部的当家混为一谈了吧。王姑娘把这间如意楼交给我打理的时候就说过,如意楼不是雀部的附属。这也是它能在湖州安然无恙的原因。”
她这么说,周充已经完全明白了。苏意娘一直是王姗的人。就算王姗死了,苏意娘也不会把如意楼白白交到他手上。
于是他接着出招。
“王姗已经不在了,你们在湖州的日子过得好不好,皇上心里记挂着呢。”
“多谢皇上记挂。湖州虽比不得京城,但这儿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就没想过,回京城去吗?”
苏意娘笑了。她终于知道周充在担心什么。
“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可不会轻易挪窝,幸运的话,这里会成为我们的归宿。王姑娘知人善用,凡是有用之躯,都进了雀部效力,留在这儿的不过是些老弱残兵,周大人尽可放心。”他们这些人身上背负的可不止一桩罪名,恐怕连京城的门都进不去。周充如果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她苏意娘也不是好惹的。
周充嘴角动了动,不去接对方的话了。他另起话头,问道:“苏老板见过王妧了吗?”
苏意娘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轻轻摇了摇头,说:“我听说,她和王姗完全不一样,是个矜持内向的小姑娘。反正,早晚有一天会相见的。”
“如果是王妧开口,让你们听我指令,你会怎么做?”周充话中大有深意,苏意娘听后也迟疑了。不过到最后,她还是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周充把怀疑藏在心底,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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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强撑着。”王妧出门的时候看到六安,心里十分意外。
六安看上去精神不差,脸上的伤口也已经开始愈合,除了他自己,别人都认为他还是应该多加休息。
“我可坐不住。”他身上的伤说是用来掩人耳目,可不能连自己也骗过去。
王妧也就不再计较了。她今天要去段绮身死之处查找线索,六安岂会应付不来?
莫行川指引着两人来到城南一个藏酒的仓库。它所在的巷子东西两头各连通着大街,进出方便。
见大门紧锁着,莫行川便去敲对门。门里一个老人家开了门,探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来。他听说几人要来看房,眉间皱成一团,用一把沙哑的声音说:“别看了,那宅子不出赁。”说完又要缩回去。
莫行川忙挡住门,追问:“怎么不赁呀?”
老人只是摆摆手,摇摇头,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莫行川也不在意,从身上摸出几个小钱,塞到老人手里,赔着笑问:“老人家知道那宅子的东家是何人?”
老人打量了莫行川几眼,把钱收了,压着嗓子说:“你们要问,就上东面街上找金樽馆的花掌柜,对面就是花掌柜的产业。旁的,我也不知道。”
莫行川给他道了个谢后,门又被关上了。
王妧在一旁看得有趣,随即想起一件小事。她对莫行川说道:“换了我可要吃闭门羹了。”
“走南闯北,看得多了,说话做事自然有些技巧,不过是些小门小道,不值一提。”莫行川十分谦逊地说。
王妧心中一动,自言自语:“按理说,涉世不深的人,是没有这种手腕的。”
莫行川不知道王妧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虽然她说的也没错,可莫行川还是担心她想到歪处上去。于是他补充说:“或者是耿介不随流俗的人。当然,这也不能算作是一种标准。”
王妧点点头。
三人一路走到街上。金樽馆的招牌明晃晃地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王妧踏进大门的时候,迎面碰见一个三十许年纪、面目姣好的女人。王妧从她身侧经过时,匆匆瞥见对方眼角长了一颗朱砂痣。
想上前招呼客人的伙计被一个老气的女人拦住了。那女人款步向前,顺着王妧的目光看了一眼,随即把人请了进来。
“方才那位是?”王妧见对方像是个管事的,便问了一句。
果然,那女人自称姓花,是这金樽馆的掌柜。
“那是敝妹,排行老五。”
“我从新昌来,听说有位花五娘,酿得一手好酒,难道是同一个人?”
花令欢笑着说:“正是了。”
进门左手边辟了一厅,只有稀稀落落几个客人。花令欢神态自若,引着几人进了雅座。不等王妧开口,她便说:“来我这金樽馆的客人,不论三教九流,来借酒消愁的是一副样子,借场子待客的又是一副样子,像姑娘这样的,恐怕别有醉翁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