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的烛火被夜风一吹,摇摆不定。
小丫环银灵将灯罩放好,伸出去关窗的手停顿在半空,最终又收了回来。
蒲冰在她身后轻咳一声,吩咐道:“去把我的披风取来。”
银灵依言照办。
她不明白蒲冰为何要开着窗。天气虽然转暖了,但夜风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凉意。
蒲冰看到银灵取来的披风领口处高低不整的绒毛,不觉皱起眉头,呵斥道:“怎么拿这件!”
小丫环心中不解,竟不知如何作答。
蒲冰被冷风一激,懒得多说什么,勉强披上披风,好保住身体的温暖。
低头看见小丫环惶恐不安的模样,蒲冰叹了口气。她知道银灵没眼色、一根筋,但她却不能因此责怪银灵。那些有眼色的,哪个还像银灵这样忠心耿耿地留在她身边呢?
蒲冰伸出手指,点了一下银灵的额头。
“你这个蠢东西,我每天‘银灵’、‘银灵’地叫你,就是希望你能机灵点,怎么你老是这么笨呢?”
小丫环噘着嘴表示:“我哪里做错了,姑娘说,我改。”
蒲冰冷笑道:“还犟嘴!我说什么,你都要应‘是’。我说往东,你不能往西,如此,我才肯要你。”
银灵眉尾往下一拉,抿抿嘴,点点头。
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将蒲冰逗乐了。蒲冰展颜一笑,说道:“现在你知道怎么讨我的欢心了。”
她便扶着蒲冰坐下,又将炭盆挪近一些。
“田夫人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后来,她看我治好了岛上的孩子,才送了我这些便宜货色。这田夫人利欲熏心,真是可恶!”蒲冰将右手握成拳头,砸在身侧的茶几上。
小丫环听了,也跟着骂了田夫人一句“狗眼看人低”。
蒲冰噗嗤一笑,随即又感到几分悲伤。
“我们寄人篱下,连遭了贼都不敢声张,我……”蒲冰目光游移,投向窗外。
阁楼外,夜色深沉。她看不见月亮的影子,只看到一只系着红色绸缎的银色铃铛。
她的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知道这个信物的人,也许会来找她。她再等一阵子,如果等不来那个人,她便只剩下前往东夷这一条路了。
“可是我们有人证呀。”小丫环仍旧不解。
蒲冰有些迷糊了。
“人证?”
“就是那两个女客。”小丫环提醒道。
蒲冰恍然大悟,她想起了银灵所说的女客是何人。
“她们可不会做我们的人证。”蒲冰喃喃道。
另一个女子生得也很美,蒲冰却只记住了王妧。银灵打听到王妧是田夫人请来的客人,蒲冰便歇了结交对方的心思。田夫人的客人,和田夫人都是一丘之貉。
蒲冰觉得身上有些冷,扭头一看,炭盆里的炭火都快熄灭了。
银灵发现了她的动作,便低下身子,将她冰冷的双手放入怀中,以自己的体温为蒲冰取暖。
蒲冰为之动容。
“我们的炭烧没了,真的一点也不剩了。”银灵带上了哭腔,“公主……”
话音未落,银灵的嘴巴已经被蒲冰紧紧捂住了。
小丫环打了个冷颤。她感觉到自己嘴唇上开裂的地方有些疼,但她更害怕此时蒲冰吃人的眼神。
“没有炭,我们就去买。我们手上难道一点银钱也没有了吗?你在说什么丧气话!”蒲冰压低了声音,也压低了心头蹿起的怒火,“我已经警告过你很多次了,离开百绍,我就不是公主了!你再说错话,我挖了你的舌头!你听清楚了吗?”
小丫头点点头,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蒲冰这才松开手,看着自己手上沾了小丫头唇边的血,嫌恶地往披风上一抹,再将披风脱下,扔在地上。
无法维持从前的尊荣生活,她认了。她一点点卖掉手里的珠宝玉石、华服锦衣,她靠着田夫人的施舍得到一所安身之处,她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可她没想到自己会日夜担心受怕,更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种捉襟见肘的窘迫田地。
耳边的哭声令她心烦不已。
她看向瘫坐在地上、软弱不堪的银灵,仿佛又看到了软弱不堪的自己。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被百余名死士追杀的时光。
那些凶神恶煞都杀不死她,她怎么能被区区一点小钱难倒呢?
“银灵,过来。”她开口说道。
银灵有些胆怯地看着她。
蒲冰不再犹豫,她站起身,捡起披风,为银灵拭去唇边的血迹,随后取来藏在睡床底下药箱。
她一边从药箱中取出一盒愈合伤口的药膏,一边低声说:“我的身边只有你了。以后,我不再是公主,我是你的姐姐。银灵,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
她低着身子,动作轻柔地为银灵的伤口涂上药膏。冷不防,她被银灵一把抱住。
“姑娘,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银灵轻轻捶着她的后背,眼泪扑簌簌,滴落在蒲冰肩头。
蒲冰一点也感觉不到疼,她只觉得这丫头傻得很。
不过傻人有傻福,她会好好待银灵的。
“别哭了。”蒲冰推开银灵,“明天,我就到岛上转一转。凭我露的那一手金针技法,应该会有很多人来求我治病。先前我住在山庄里,岛上的人不容易见到我,自然没人想到这一点。如今,也该我大展身手了。”
银灵仍止不住流泪,但现在却颇有些喜极而泣的意味。
蒲冰起身回到座位上,接着说:“至于王妧,你说她是田夫人的客人,照田夫人那双势利眼,王妧应该也有几分家底。过几天,我再去探一探她的口风。”
王妧出现的时机有些太巧了,巧得让人怀疑王妧和偷窃一事有关。
蒲冰一想到被偷的东西,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她不能声张。
百绍至宝从她手里遗失了,这件事一旦张扬出去,她就失去了夺回百绍国主之位的资格。
她不声张,就还有希望。
那位大人给了她一句承诺:只要有人解开百绍至宝的秘密,她蒲冰就能光明正大地回到百绍。
这一句切切实实的承诺,分量极重。田夫人嘴里的花言巧语和它一比,就像轻飘飘的棉花一样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