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三年,五月十六日。
往日平静的南庆胡同小巷口此时是围得水泄不通,一眼望过去,密密压压的全是人。
今天来观礼的人很多,一些是住在附近的邻近人家,一些是大老远赶来的,是奔皇上和皇后来的,因为今天的新娘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后的胞妹,曾华。
传闻这门亲事是由皇后亲自牵线的,而这位皇后又一向对自己妹妹颇为关照,去年徐家上门提亲时,皇后为了给自己妹妹撑颜面,曾微服出现在南庆胡同,若不是后来有邻居认出了她身边那位面相绝美的男子正是当年坐在轮椅上的新郎,谁也不会想到这皇帝皇后居然再次现身这窄得连马车都不能进的南庆胡同。
说来也是怪事,这曾氏女子明明已贵为皇后了,可这曾家住在这南庆胡同居然一直没有搬走,曾家的那位大哥至今仍在附近经营着那家点心铺子。
要说这点心铺子的生意,其实早在众人得知这老板的妹妹嫁了当今皇子之后生意就火了起来,每天光顾的人不少,可这位老板也怪,好几年过去了,生意也没见扩张,雇的还是那几位伙计,门店也还是那家,所不同的是,之前经常有存货卖不完,如今基本半天工夫就能关门了,若是遇到大的主顾,就要提前预定。
一开始总有人嘲笑这土包子不思上进,甚至还有不少人诋毁他妹妹,说他妹妹忘恩负义不念亲情,甚至还有更难听的,说她数典忘祖,认了徐家为娘家,早就一脚蹬了这个旧家,不认父母,也不要胞兄什么的。
偶尔,这些闲话也有一两句传进兄长的耳朵里,每每这时,这位兄长就会不厌其烦地站出来解释,说他们是穷苦人家出身,正因为不忘本,才不想丢了自己做人的根本,凭自己的双手吃饭,到什么时候都硬气,不丢人。
渐渐的,时间一长,众人见这位兄长做了国舅爷还能保持初衷,踏踏实实地守着这小店养家糊口,反倒有些佩服起他来,连带着对那位皇后的观感也逐渐扭转了。
至少有一点,皇后没有以权谋私,皇上也没有假公济私,国舅爷也没有巧取豪夺,有这样的皇帝皇后,他们还愁以后没有好日子过?
事实也是如此,新皇帝登基三年,就已经有人感知到变化了,先是开辟了什么海上航线,绣坊的生意好做了,接着是丝绸的需求大了,养蚕的和纺织的日子也跟着好过了。
再有,据闻茶叶、瓷器等的需求也大大提高了,紧接着没多久,市面上海外的洋货多了,价格也不是之前的高得令人望而却步。
还有,随着海外航线的开辟,大周也从海外引进了些新的农作物种子,百姓们餐桌上的食材丰富了,饿肚子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正因为此,百姓们才会感念这对年轻的皇帝夫妻,故而,得知去年皇后妹妹议亲之时皇后曾微服回了娘家,后来又见到皇帝亲临来迎这位皇后回宫,众人才会想着今天这好日子,皇帝和皇后兴许还会出现。
这消息很快一传十十传百的传了出去,于是,午时刚过,从宫里到南庆胡同的路两边很快都是人,密密麻麻的,就连两边的树上、围墙上甚至房道。
“这是什么话?你敢说我娘不疼你?敢说我家婆不疼你,敢说大嫂不疼你,敢说我这个二嫂不疼你。”钱浅登即又张牙舞爪起来。
“还有我这个三嫂呢。”周氏见自己被忽略了,忙跟了一句。
“好好好,这才是好人家,我就喜欢这家子的和气劲,正该这样。”欧阳思的母亲从门外进来,笑着说道。
“这倒是,所以啊,这人有钱没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家人能开开心心的在一起。”钱夫人回道。
别人听了这话还好,没大往心里去,独曾华有些受不了,她是想起了自己上一世凄惨的身世,“有钱才能开开心心在一起,若是没钱。。。”
没钱,连嫁个自己想嫁之人都难。
当然,这话曾华没有说出来,但心里却着实有些酸涩起来。
曾荣猜到她想什么,这个时候,很难不想起过往,很难不感慨万千,她自己成亲时也是如此。
“好了,那些过去了,以后都会是好日子,开开心心的,过往那些苦难。。。”
“你哭什么,真该要哭的是皇后吧?她才是真吃过苦的,正该好好哭一场,正好皇上也该进门了,若是他看到皇后哭了,会是。。。”钱浅不明就里,戏谑道。
只是她话没说完,阿念领着几个小小子进来了,其中就有一个朱修,小孩子素日在宫里规矩多,突然一下放出来,身边多了好几个同龄的玩伴,早就把那些宫规什么的忘得干干净净的,手里拿着几根焰火棒,没等曾荣站稳了就猛扑了过来,“母后,母后,父皇来了。”
曾荣弯腰一把抱住了孩子,刚要问人呢,忽听阿念说,皇上进不来了,和迎亲的队伍一起被堵在巷口了,曾贵祥和欧阳思他们几个出去接人了。
曾荣一听忙抱着朱修走出去,刚走到院子中间,只见外面响起了鞭炮声和鼓乐声,继而,身穿紫色常服的朱恒跨了进来。
“又抱着他,都多大了,别把你累着。”朱恒一边接过孩子放下来,一边凑到她耳边说道。
倒不是刻意这么亲密,而是怕她听不清。
“你们两个也不避讳点,也不怕孩子跟着学坏了。”钱浅见自己被无视了,摇摇头,大声说道。
朱恒斜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看到表妹,朕忽地想起一事,前些日子,高丽派了使者前来,说是他们的国王要过六十大寿,朕正发愁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替朕跑一趟呢,他这个翰林学士正好,正好那边的太学还缺。。。”
“别,表哥,这好差事还是留给别人吧。表哥放心,以后不管你们两个当着我们面做什么,表妹绝对不再多一句嘴。”钱浅信誓旦旦地说道。
“你又做错什么了?”欧阳思正好领着新郎徐靖进来,听到这话,问道。
“夫君,我能做错什么?是表哥。。。”钱浅刚一开口,突然意识到丈夫身边还站着一位新郎官呢,忙把嘴闭上了。
徐靖没有留意到她,他的目光落在曾荣身上,两人有好几年没见了,徐靖的印象大多还停留在曾荣刚进京城那会时不时对着他莫名落泪的样子。
说来也是怪事,昨晚他做了个梦,梦到他把新娘子娶回家,结果一掀盖头,露出的却是曾荣的面庞。
还有一件事也很古怪,两年前到了约定日子他向曾华提亲时,曾华问过他一个问题,问他若是曾荣没有进宫,没有嫁给皇上,他会不会喜欢上她。
彼时他十分坚定地否认了,他喜欢的明明就是曾华,曾华为何会怀疑他喜欢的人会是曾荣。
可曾华说,当初救她的人是曾荣,是曾荣采好的草药,也是曾荣带她去那地方,这才遇到被蛇咬伤的他。
还有,曾华说她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既不如姐姐聪明也不如姐姐能干,更不如姐姐果敢,说白了,她就是一株莬丝草,寄生在姐姐身上,没有姐姐,她什么也不是,可能早就不知被卖到什么地方了。
徐靖当时大为心疼,也大为诧异,同时也有一丝悲伤,他喜欢的明明是曾华,曾荣已贵为皇后,曾华却偏偏要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可见她这些年生活在曾荣的阴影下有多自卑,正因为此,他才说服了家中长辈,再给曾华一点时间。
可他自己却钻进了牛角尖,日思夜梦的,有时梦到的明明是妹妹,细细一看又是姐姐,有时梦到的明明是姐姐,醒来记住的却偏偏是妹妹。
那段日子徐靖肉眼可见地消瘦了,祖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为此,专程带他去寺庙抽了一支签,求的就是姻缘,若非签上说的好事多磨,静待时机,祖母早就替他另寻一门亲事了。
说来也是神奇,那次求签,他也跪下来偷偷许了个愿,希望自己能远离这些梦境的困扰,一心求学,从那之后,他果真没再梦到曾荣。
没想到的是,时隔两年,竟然在他成亲的前一晚上,再次梦到了这对姐妹。
因为这个梦,陡然见到曾荣的徐靖呆了,脑子一片空白,忘了行礼,也忘了周遭的一切。
曾荣见到身着新郎装的徐靖也有一刹那的愣怔,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同时也发现了徐靖的异常,虽有些不解,但也好心地替他解围,“徐妹夫多半是欢喜傻了,不会把我当成阿华吧?阿华虽和我有几分相像,可我比阿华老多了。”
“胡说,不老,正好。”朱恒在一旁分辩道。
钱浅听了这话嘟了嘟嘴,刚要开口,一眼瞥见了徐靖,只得再次把嘴闭上了。
意识到失礼的徐靖很快对着曾荣和朱恒跪了下去,“臣参见皇上和皇后娘娘。”
“这人真是欢喜傻了,方才在外面已见过礼了,这会又补上一个大礼,朕可没有多余的贺礼送。”朱恒打趣道。
这话一说,徐靖脸突然红了,这会的他再次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个错,正要解释几句,两名丫鬟扶着新娘出来了,徐靖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了,眸中顿时有了光亮,嘴角也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瞧瞧,这下才是真的欢喜傻了。”朱恒再次打趣道。
“嗯,确实,我想起了一句话,地主家的傻儿子。”曾荣悄悄地松了口气,附和道。
幸好,她放下了,遇到了对的人。
也幸好,曾华也放下了,也遇到了对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