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荣正为朱恒这个夏天受到的冷遇意难平时,李若兰站到了她面前,低头凑了过来,问她在想什么。
原来,不知不觉中,曾荣的右手卷着文案的右上角不停地打开又叠起,叠起又打开,就差把文案的这只角磨破了。
见此,曾荣脸微微有点红了,忙起身笑道:“不好意思,我第一次接触史官写的文案,之前觉得很神秘,可突然看到自己名字也被提及,莫名有点小兴奋也有点紧张。”
“如何?是否公正?”李若兰也是突然想起那日曾荣和王柏发生争执一事也被记载入内,可巧就是上个月的事。
“很公正,不偏不倚。”曾荣回道。
“以后你需记住,无论是人或事,下笔皆尽可能地做到公正公平,唯有这样,后人才能还原出历史的真相,我们这些史官才能不被挨骂,不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李若兰正色说道。
曾荣见对方一开始用的是“尽可能”三个字,可最后一句话却又似有千斤重,细思一下,倒是也理解了她的无奈。
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最后一句话言重了,没等曾荣回应,李若兰又道:“其实,我们这些内廷女史官还好,大部分是记录皇上的一些言行,相对来说要容易些,那些负责掌管史料,记载史事和编纂史书的外史官那才难呢,朝堂上经常争论不休,不光大臣们之间吵,皇上和臣子也吵,想要保持中立客观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话曾荣以前是不信的,皇权至上,皇帝一言九鼎,谁敢跟他过不去,岂不自找死路?
可通过减赋一事,她多少也窥探到一些朱旭的无奈,别看他贵为皇上,但朝堂上的事情还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据悉,因着朱旭幼年登基,尽管有太后辅政,可朝政大事大部分是交由内阁定夺,虽说后来朱旭亲政了,可多年的习惯也不是这么好改过来的,恐怕这也是后来朱旭把徐扶善提为内阁首辅的重要因由,相对来说,徐扶善是亲皇派,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和权欲。
当然,这只是曾荣的猜测,具体如何,目前的她是不得而知,也看不透的。
这日下午,曾荣依旧坐在案桌前读了一下午的文案,李若兰则把昨日的文案重新誊抄了一遍。
晚膳后,李若兰叮嘱她次日一早上工的时间后便命她回去歇着了。
从内廷局出来,曾荣犹豫了一下,往尚工局拐去了,她想去探视一下覃初雪和柳春苗。
这一次,曾荣先去见的覃初雪,得知她进了内廷局,覃初雪自是替她欢喜,只是欢喜之余未免又有些遗憾,因为在她看来,内廷局的女史官一做至少十年甚至更长时间,不到皇权更迭一般不会换人。
这就意味着曾荣不太可能回到朱恒身边了。
说实在的,她是想不通也看不懂皇上的意图,明知太后和朱恒均如此看重曾荣却无半点成全之意,委实有点说不过去,女史官不缺曾荣一个,可朱恒就未必了。
同样想不通的还有柳春苗,不过这对柳春苗来说算是一件好事,只要曾荣不去朱恒身边,曾荣和皇贵妃对立的可能性就不大,那么她也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退一步说,即便她们不能把曾荣收为己用,但只要曾荣不针对她们,彼此间井水不犯河水,还是可以各自相安的。
这天晚上,曾荣却失眠了。
一方面是想着次日的早起,又一次以新身份上工是绝对不能迟到的;另一方面,她也分析这次进内廷局对自己而言究竟是好是坏,后宫那些错综复杂的纷争还会不会把她挟裹进去。
皇贵妃那倒还好说,两人没有过明面上的冲突,这个夏天在西苑碰过几次面,皇贵妃都会笑着回应曾荣,可王皇后那就不一样了。
尽管曾荣依旧像之前那样规规矩矩地向她行礼问好,但王皇后却很少回应她,即便碍于有外人在,不得不装一下,也只是淡淡地点个头。
这个结一时半会是不好解了。
当然,想解的是曾荣,对王皇后而言,曾荣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官,碍不了事,只是有些碍眼。
可曾荣不一样,这梁子结下了,王皇后要给她小鞋穿,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尤其是她现在进了内廷局,和王皇后打交道的机会肯定比药典局要多,难免不会为难她。
迷迷糊糊中,曾荣到底还是闭上了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仍是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在叫她在敲她的门,待意识回笼后,她忙爬了起来,把灯点着了,问了一声,才知唤她的正是李若兰。
原来,李若兰猜到曾荣可能会起不来,小孩子贪觉,很容易睡过头,故而特地拐来叫醒她。
曾荣一看墙角的沙漏,差一刻钟卯时,忙急忙忙洗了把脸,把头发简单梳了梳,换上衣裳就跟李若兰出门了。
彼时天尚未大亮,没有星光,只有微弱的晨曦,李若兰的手里拎了盏灯笼,另一只手里抱着个包袱,就这样,还担心曾荣被石子绊倒,恨不得把灯笼放到曾荣脚底下,不停地提醒她看着路面。
曾荣见此,略犹豫了一下,接过灯笼,另一只手挽起了对方的胳膊,李若兰身子僵了一下,倒也没拒绝曾荣,两人到乾宁宫时,乾宁宫的门还关着。
略等了片刻,有太监出来开门,认出李若兰和曾荣后,放她们两个进去了,李若兰领着曾荣进了东边第一间屋子,也就是日常皇上用膳之地,有两个太监宫女在走动,皇上住在东次间,曾荣能听到隔壁屋子里传来的动静。
约摸过来半刻来钟,出来一位太监,李若兰问他皇上几点醒的,昨晚睡眠如何,夜里醒了几次,昨晚侍寝的妃子是谁,半夜可否送走等等。
她在一旁问,曾荣就在一旁记录。
正写着时,曾荣听到一声咳嗽,更像是清嗓子,紧接着,皇上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