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初染走过去,无奈道:"爸,你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乔宗明有些伤神:"我倒是不想管,但那怎么说,也是你小姑的孩子,如今看着这孩子,以后怕是要走上歪路,你小姑也真是,孩子变成这样,夫妻俩一个个都不管,这不是害了孩子么?”
乔初染沉默无声,突然想起小时,何林逢年过节回来的时候,也是个可爱的小团子,她小时候还抱过他,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倒是乔宗明感叹:"他爸爸好堵,半点不管他,你小姑也是,成天只顾着小店里的事情,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要是从前,也是个好孩子,来我们村里捉了鱼,还拿回来给我跟你妈妈吃,就是长大了,不知道跟谁学了那些坏事。”
乔初染一时无声,竟不知该说什么。
乔宗明问:"那大棚,怎么办呐?”
乔初染摇头:"过段时间也得拆了做新的,智能大棚那材料用不了的,这次坏了也就算了,小姑那儿我就要一个态度就行。”
乔宗明默了默:"我明天再打个电话跟她好好说说。”
乔初染没什么表示。
却不知,此时,乔小姑家里,挂断了乔宗明的电话之后,夫妻两人半点愧疚都没有,反倒是乔小姑忍不住唠叨:"不就是拿了两个瓜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染染这丫头可还真小气。”
乔姑父也哼了一声:"你这外甥女气势大得很,像是天皇老子一样。”
乔小姑翻了个白眼:"养不熟的白眼狼呗,如今我还听说她打算做大,承包村里的土地,有钱了呢,但就是一个字也不想借给咱们。”
先前陈梅强制乔小姑还钱的事情,乔姑父一直记在心里,此时早已记恨上陈梅母女,听到乔小姑这么说,笑了笑道:"承包土地,那你们家里的地,不得有你大哥跟小弟一份,他们怎么算?”
乔小姑一愣,一拍大腿:"你不说,我都忘了,是该这么算,怎么家里的事都给她们母女占了便宜!”
*
此时,乔家已都安静了下来,时间已过了凌晨。
陈梅还气得不轻,她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忍不住跟乔宗明吐槽何林以及乔小姑。
乔初染的房间里,秦慕州已经收拾好,身上穿的还是他自己的衣服,车里有的,之前本打算去临时出差,临了又取消,车里的东西还没拿出来。
乔家的事情,他也没参与,见到乔初染回来,也没多问,催促着她去洗澡了。
乔初染的床,还是那种乡下传统的老木床,不算大,若睡两个人,甚至还有点拥挤。
秦慕州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在这床上还乱来过,并不觉得拘谨,帮乔初染擦着头发,问了一声:"都处理好了?”
乔初染叹一声:"村里的那两个,被他们妈妈带回去了,我表弟那个,我小姑也不会理,说了几句,就让回家去了。”
不放又还能怎么样?要么乔初染自己处理,送去哪里都不现实。
乔初染笑道:"当初我还想着,到时候会遭小偷,没想到整个果实成熟期一个小偷没遇见,如今反倒是快摘完了,才碰上这种糟糕事。”
碰上也就算了,这还是自家人。
这感觉,还挺心塞的。
秦慕州只能安慰他:"意外难测。”
乔初染摇了摇头,性质却不太高。
夜渐渐深了,窗外已看不到任何一家的窗口还亮着灯,陈梅房间也已经熄灯,乔初染房间里依旧亮着灯,她没什么睡意,跟秦慕州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虽说跟何林不亲近,但毕竟是表姐弟,小时候还是有点渊源的,因着乔宗明今晚几句话,不由得想起了些许旧事,也想起了村里那两个少年,"其实,我还是有点印象的,他们小的时候,也是两个可爱的孩子。”
"可爱?”秦慕州总是能不合时宜地吃醋。
乔初染哭笑不得,"就是觉得,好像很多人长着长着,就会长残了一样。”
"农村大多数的状况,都是这样,反而我比较像个异类。”
秦慕州道:"那是因为我的染染,有别人没有的聪慧,”
乔初染被他哄孩子一样的语气逗笑了,往他怀里窝了窝,还是忍不住低声道:"村里许多父母都是这样,能生孩子,但其实不会养孩子,好像就求个饿不死一样。”
她语气平淡,秦慕州却好似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丝委屈。
陈梅跟乔宗明当年其实也不会养孩子,加上农村活儿多,父母只管生下,不让孩子饿死就得,那时候比现在更加贫穷,别说关心什么心理问题、教育问题了,能把孩子拉扯大,都是千恩万谢的事情。
陈梅虽然比别人多了一点见识,支持孩子读书,但其余的,真的说不上什么。
乔初染倒也不是要抱怨的意思,只是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难免有些感同身受:"所以,这大概也是农村里家庭教育存在的问题的根源,那些孩子,也不是天生就学坏,不爱学习的,只是父母本身也不关心这个事,散养出来的,孩子自然就出问题了。”
所以,对于今晚何林等人的行为,乔初染的心里,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悲哀,悲哀这些少年,像被农村的贫困裹挟的命运推着往前一样。
他们好像能做选择,但其实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父母的态度,贫困的乡村、教育的缺失都在将他们逼上绝路。
她语气里满满的惋惜跟哀叹,倒不见什么愤怒。
秦慕州便静静听着,乔初染你的声音带着点赌气:"但若是孩子不好,大多数父母又只会怪孩子,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好像孩子生下来,天然就懂得是非对错,不需要他们教育一样。以前我还想着,若是生而不养,还不如不生出来,做不到父母的责任,就不要责怪孩子最后长不成他们希望的好孩子。”
听到这里,秦慕州捏了捏女朋友气鼓鼓的脸颊:"嗯,以后我们的孩子,我们一定能教好,不过,是你要做个严母,还是我做个严父?”
心里一点悲哀的感觉因为秦慕州这句话冲散了不少,乔初染失笑,一脚踢过去:"想得还挺远!”
秦慕州叹一声,将人抱在怀里:"不远了,我们若是大学的时候便在一起,这会儿孩子不落地,也在这儿了。”
他大手摸上乔初染的肚子。
惹得乔初染发笑,挣扎了出来,继续刚才的话题:"说正事呢。”
"嗯。”秦慕州蹭了蹭她的脸颊:"我以前去过一个贫困山区工作过一段时间。”
乔初染意外了一下,她没听秦慕州说过这些事情。
秦慕州缓缓道:"那里是个少数民族地区,周围都是山,他们生活在山里,状况比五溪镇的所有村庄都更差,去上个学,要走好几座山,当时我去的时候,山上的路还没有完全修好,汽车也开不进去,背着行李包,走了几个小时才到村里。”
"那里的孩子,很少经历完九年义务教育,有些女孩,看着十四五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乡村里有学校,老师也只是本地的一两个农民,甚至只是初中毕业便被推上这个岗位,教的知识有限也就罢了,又因为忙着家事,根本也不能尽心教学,学生上课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很贫穷。”秦慕州继续道:"但还是继续生,恶性循环,孩子多了,丢在山上的、送人的都有,司空见惯的事情,我去的那年,有个女生,十五岁,那天晚上分娩的时候,难产,后来我听说,大人小孩都没了。”
乔初染听着更加沉默了。
她一直都知道,眼前所见的,并不是全部的世界,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还有更多她难以想象的贫困病在侵扰着这个世界,像毒瘤一样,一代又一代地折磨着深受其扰的人。
乔初染低笑了一声:"小学的时候写作文,问愿望是什么,我那时候特别中二,想当个救世主。”
秦慕州低笑,乔初染小学到高中的书都在房间里的一个架子上放着,应该是乔宗明给她做的一个书柜,秦慕州来过这儿几次,翻过乔初染小学和中学时候的不少书籍,见过她笔记稚嫩的作文本里,这个被老师写了一大段评语的作文。
想当个救世主,没有贫穷,所有的爸爸妈妈都关心孩子,而不是只能没日没夜地干活,所有的孩子都能被教育成好孩子。
"有你在,有我在,清溪村总能慢慢变得更好。”秦慕州低声道:"最多下一代,贫穷不是不治之症。”
乔初染翻了个身,想着秦慕州一直以来做的事情,往他怀里钻得更深了,"嗯。”
她也相信,并为此不断努力着。
她成不了神话故事里的救世主,但愿倾力,为这盛世,献上一点点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