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观。
清尘道长的笑似乎永远都那么自信,即便此时观外已被那些人团团围住,也依旧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到丝毫不安。
“你真的不准备出手?”
暗处站着一个人,红衣,似血。
“外面不是还有杞王的人守着么?还远远不到我们出手的时候!”清尘道长幽幽笑道。
“你就那么确定那些乌合之众会乖乖听话?”
“之前不确定,但当他们看到杞王出现之后便能确定了!”
“你让杞王现身便是此意?”那人问道,声音很冷。
“不然呢?”清尘大笑,“待他们杀得两败俱伤,我们坐收渔人之利岂不是更简单些?”
那人稍稍沉默,而后问道:“你觉得那些是什么人?”
“呵呵,有本事跟踪贫道而不被发现的,除了那些人之外还能有谁呢?!”清尘道长轻笑,脸上却是带着些鄙夷。“不过,他们的本事也仅限于此了!”
“是仇士良的授意?”
清尘道长摇了摇头,却未说话。
“难道你不关心究竟是谁泄露了杞王行踪的么?”红衣人自暗处走至灯前,轮廓也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年逾花甲,很瘦,一条纵贯前额的伤疤尤为显眼,刀疤是红色的,与其手中那把刀一样的红色。
而其身上的那袭红衣,竟是一件袈裟。
只是这一僧一道,探讨的却并非道法佛言,而是那些最不可告人的蝇营狗苟和本该远离的权欲谋利。
“那又怎样?都到了这个时候,想必马中尉已经出发了!只待陈兵御前,大事既成!”清尘道长笑道。
“仇士良呢?”红袍老僧问道。
清尘道长抬眼看了老僧一眼,淡然说道:“看来......血和尚也不像江湖中传闻的那般冷傲不逊,至少对这些世俗事倒是关切得很!”
“身处这俗世之内,又怎能真的放下一切?!”老僧的神情木讷而呆板,像是说给清尘听,但却又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哈哈哈!恐怕你放不下的只是那个人、那件事吧!”清尘道长大笑。
沉默良久,血和尚方才缓缓说道:“不错,我若能放得下当年之事,今日便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堕入魔道被逐出少林了!”
清尘道长点了点头,道:“嗯!这个代价着实大了些,不过那个人应该很快便会出现的!”
“自会昌三年之后,贫僧寻了他整整四年,今日终于要再见面了!”说着,老僧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袈裟,“这身血衣,也该换下了!”
老僧在说这句话时竟意外地嘴角微微上扬了些,而其手中的刀也握得更紧了些。
但就在此时,观外喊杀之声骤起,但清尘道长也好,血和尚也罢,似乎都置若罔闻,甚至连目光都不曾有分毫的移动。
......
李浈依旧静静地站在车驾之上,而其身前的羽林卫早已横刀出鞘列阵待发。
仇士良冷冷地盯着羽林卫,目光自李浈的身上扫过,没有做任何停留。
整个车队已被禁军团团围住,冰冷的箭矢隐隐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再说一遍,咱家要见的是陛下,尔等若是退下咱家可保你们性命无虞,若是不然......”仇士良扬起马鞭指了指周围的禁军,“万箭之后,此地便是尔等埋骨之地!”
群臣闻言当即面如死灰,继而纷纷走下车乘泣而跪拜,同时对面前的羽林卫大喝道:“仇中尉既要拜见陛下,自当前去,尔等不得阻拦......不得阻拦......”
见状之后,仇士良冷笑一声,道:“方才陛下遇刺,咱家理应前去问安谢罪,尔等御前妄动刀兵,难不成要造反么?!”
闻言之后,众羽林卫不由面面相觑,唯有为首那裨将怒而叱道:“陛下不曾传召仇中尉,若仇中尉要问安的话,还请前往骊山行宫候驾!”
话刚一说完,只见仇士良扬起马鞭便扫了过去,那裨将躲闪不及,被马鞭正中面门。
只听得啪的一声,一道殷红的血痕瞬间出现在裨将的脸上,甚至将其头上的兜鍪打落在地。
而那裨将竟是面不改色,缓缓将地上的兜鍪抓起,而后重新戴好,双目紧紧盯着仇士良,杀机骤现。
突然,只见其抽刀指向仇士良,口中怒道:“仇中尉若想见陛下,便自我等的尸体上踏过去!”
仇士良见状不由大笑:“哈哈哈,既然如此,那咱家便成全了你们!”
而后冲左右喝道:“此等反贼欲挟持陛下,将其就地格杀!”
“杀!”
周遭禁军齐喝一声,而后右臂张弦欲弛。
“慢!”
而就在箭发之时,却听得传来一声轻喝。
正是马元贽。
只见马元贽端坐马上位于仇士良身后,抬起双臂向下压了压,同时笑道:“且慢......且慢!”
仇士良闻言转身冲马元贽冷声说道:“怎么?难不成你要为这些逆贼说话么?”
马元贽随即笑道:“仇公稍安勿躁,他们不过职责在此罢了,若真杀了他们,到了陛下那里也不好交待,况且......”
“如何?”仇士良黑着脸问。
马元贽随即向仇士良附耳低声说道:“况且若在这里动武,难免会落人口舌,岂不是凭白让那些酸腐文官们抓住了把柄?”
“那又如何?!咱家还怕了他们不成?”仇士良怒道。
“哎......仇公莫忘了,这些文官手中握着的那支笔,若真的在史书中写上什么有辱仇公威名的东西,想必......”马元贽没有说完,但仇士良却明白了。
仇士良年事已高,手中的权利早已到了无以复加之地,此时此刻他最在乎的不过是一个好归宿和一个好名声。
若不是看出李忱在有意削弱自己的实力,仇士良也决计不会在这个时候走这一步险棋。
仇士良终究不再年轻,若非被逼上了绝路,谁又愿意如此?
年轻时候的仇士良不在乎名声这种身外之物,他要的是权利、是独断朝纲,因为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杀人,去杀掉所有对自己不利的人。
但现在,仇士良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他不得不为自己的身后事去谋划。
另立新君是其一,名垂青史是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