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主意已定,我一不做二不休,连夜将珍施主抱出了皇宫。”普真望着吕珍,目光中满是歉意,“我本想将你丢弃,可是又想着若是将你留给某人抚养,将来便可以利用你来钳制纯元皇后,以保护我亲生女儿的安全。于是我想到了大内隐卫龙组的首领,吕义。我与此人曾有一面之缘,知道他素来急功近利,是个容易收买的人。于是我连夜找到了他,向他隐瞒下珍施主的真实身份,只说你是我仇人的子嗣,留着养活,方便将来作为人质。我威逼吕义以全家性命发誓,务必将你认作他的亲生闺女,不可向旁人泄露一丝半点消息。”
说到这里,普真和尚神色痛苦,“我本以为此事由此了结,从此万事大吉,可以和丹妃继续我们逍遥自在的日子,至于亲生闺女么,自由纯元皇后帮我们养大,过一个大唐公主该有的体面日子。
“我办完这件事儿后,心下十分得意,白日里找了一处酒肆开怀畅饮,一直喝到天黑,整个人醉醺醺地走不稳路,随意找了家客栈又睡了个一天一夜。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就是在我离开的这两日一夜间,发生了许多让我终生后悔莫及的事情。哎,这或许就是我的报应吧!
“那夜纯元皇后在我离开后醒来后,她发现自己的亲闺女凭空消失,急得派宫女太监四处寻找。寻找了整整一天也是毫无结果,她一气之下急火攻心,整个人竟然发了疯,结果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令我和丹妃的事儿在皇宫大内尽人皆知。
“皇帝大怒之下,当夜便用一丈白绫将我的丹妃赐死,又将疯了的纯元皇后打进了冷宫。皇帝不肯让家仇外扬,因此令内臣从起居注中删除了纯元皇后生女一事。
“而我直至酒醒后的第二天夜晚,方才不紧不慢地潜入了皇宫,本想找丹妃私会一番,得知此事后好似听了晴天霹雳一般,涕泪不禁横流。”
普真眼角通红,颤声道“我当时心中凄楚,本想追随丹妃而去,却突然想起自己的亲生闺女眼下不知在何处,于是赶忙去寻找她的下落。 “我赶到纯元皇后的寝宫,却发现我的闺女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以为是皇帝害了我的闺女,于是接连拷问虐杀了十数名内臣,方才问出我的闺女乃是在纯元皇后发疯的当晚,被一名来自蜀地的名叫邱都的内侍抱走。”
“蜀地?”曹东篱打断了普真和尚的话,“他是袁龙城的耳目吧,那么早就潜入了朝廷?”
普真和尚微微点头,仍自沉浸在往日的悲伤之中,“我原先不知那名带走我闺女的蜀籍内臣是米斗会的人,直至后来,我方才想清楚了,普天之下,觊觎我武功的人不知凡几,那米斗会的首领袁龙城必然是想用我的闺女作要挟,让我将毕生功夫倾囊以授。
“我为了寻找闺女,只身来到成都米斗会的总舵,却打听到那个名叫邱都的人并未回来,而是带着我的闺女从江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米斗会的人认为这个邱都野心甚大,此人之所以会悄悄躲起来,肯定是想与我单独交易,独吞我的武学心得,于是也遍天下地通缉他。
“此后我离开成都,足迹遍布天下,只为寻找到那邱都和我亲生闺女的下落。我曾经跟据江湖上弟兄的报信,到苗疆、河间府等地捕捉邱都,可此人实在是机敏,每次总是先我一步逃脱。十五年前,我听人说邱都被人杀死在洛阳,于是快马加鞭赶了过去,却丝毫没有发现我闺女的影子,从此万念俱灰,遁入了空门。” 曹东篱听后微微一笑,道“其实那个名叫邱都的内侍,在下倒是曾经私下里调查过。此人自少年时便是个武痴,因为想练成绝世武功,所以才加入米斗会,拜在了袁龙城的帐下。袁龙城利用了此人对武学的贪心,命他自宫,人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大内,潜伏在朝廷中成为自己的耳目。至于夺走前辈女儿一事,起初确实出自袁龙城的谕令,可后来邱都阳奉阴违,并没有带你的女儿回成都。他早就已识破了袁龙城虚与委蛇的真面目,认为此人不可靠,于是妄想与你单独交易,获你传授绝世武学。
“可他到后来越想越害怕,担心被你找到后,被你一怒之下杀掉,于是这才过起东躲西藏的日子。他曾经带着你的女儿潜入苗疆,与那苗疆毒王花三娘厮混,只为了能习得第一等的毒功,好应付你将来的追杀。即便如此,他心中仍没有底,觉得自己远不是你的对手,于是才会有洛阳诈死逃脱那一幕。
“他在避开你的追踪之后,便北上契丹,来到漠北草原之地,化名九毒老仙,其中‘九毒’二字与他的名字‘邱都’谐音。他在那里将你的女儿养大成人,对她爱护好似掌上明珠,只为了将来某一天若是被你找到,你能够大发慈悲饶他一命。只可惜苍天弄人,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算计会尽皆付诸东流。他没有死在你的手中,反倒是早早地死在了大内隐卫铜马的刀下。待你北上草原时,他早已化作了森森白骨!”
普真和尚轻轻叹气,“阿弥陀佛,斯人已逝,所有罪孽尽归尘土,我又何必再去追究。当年所有的事情,皆因贫僧生出的邪念而起,怪不得别人。凡事因果循环,报应不息。贫僧送走了别人的孩子,所以上天也要夺走我的孩子。我逼死了纯元皇后,所以上天也要夺走我的丹妃。贫僧苦心修行十五载,每当回想起自己以往作下的孽,乃是夜夜坠泪,而我今天来找珍施主,便是想赎下自己曾经的罪孽。”
曹东篱冷眼看着面前的老僧,道“在下不知,前辈打算用甚么样的方式向阿珍赎罪!” 普真和尚默默不语,缓缓向面前的吕珍跪下。
敬思和尚见了大叫“师父,不可!”
普真并不理他,道“,“是杀是剐,悉听珍施主尊便!”
他额头贴地,头顶的戒疤在街边灯笼的照耀下分外显眼,即便身形瘦削,伏在地下仍好似一只沧澜猛虎扎眼。
老僧遁入空门日久,可身上的英雄气概从未远去。这一点,或许连他自己也从未意识到过。 曹东篱大为惊骇,他从未想到这样一位已经站在武林顶峰、堪称泰山北斗的大人物,竟然有朝一日会不顾自己的颜面,跪倒在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面前。所有这一切,只为了洗脱他年青时的罪孽。
吕珍向旁走开,不肯受老僧这一跪。她将手中的木盒机关对准了老僧的后背,直想杀了他。
许久之后,她叹息了一声,又将木盒收回了袖中。她虽恨此人,却始终无法硬起心肠。
善良,是她这一生的印记,也是她这一生的诅咒。
善良,让她惹人疼爱,也让她优柔寡断,令她无时不刻不被自己的内心所折磨。
“敢问和尚,我的母亲……也就是纯元皇后,她还活着吗,如今人在哪里,你能带我找到她吗?”她泪水涟涟地问道。